38

依然是在餐廳。

爐火燒得正旺,火苗在漆黑的中世紀壁爐台下歡呼雀躍,餐桌上燭火跳動,青煙繚繞。食物琳瑯滿目,淺盤裏的烤羊羔肉芬芳撲鼻,伴著大蒜和迷叠香;鴨肉光澤誘人,西蘭花熱氣騰騰;意大利南瓜新鮮爽脆,沒剝皮的土豆堆成一座座小山;洋薊心浸滿了油,洋蔥烘得香氣襲人;剛切好的香蕉和甜瓜擺得整整齊齊;新鮮出爐的面包熱乎乎的。

紅酒盛在精美的高腳杯裏,大木碗裏的沙拉閃著誘人的亮光,薄荷醬的濃郁甜味和肥美的肉香一樣誘人,香甜的黃油塗抹在熱騰騰的面包卷上。

廚房裏人來人往,每個人都在幫忙準備盛宴——就連斯圖爾特都在忙著擺放餐巾,整理銀器,古老刀叉的尺寸讓他驚嘆不已。費利克斯將加了糖的肉桂杏仁飯一碗碗擺上餐桌,蒂博送來一大盤顏色誘人的橙色番薯。

馬爾貢坐在餐桌上首,濃密的長棕發披在肩頭,紫紅色的襯衫隨意地敞著領口。他背朝東面的窗戶,窗外的景色有些異樣——幾個記者藏在茂密的橡木叢中,躡手躡腳地走動。

時間剛剛過午,明亮的陽光毫不留情地穿透灰色枝杈織成的巨網。

終於,所有人都已經入座,馬爾貢提議大家做個餐前感恩,他微微低下頭。

“無神者馬爾貢也會感謝神靈。”費利克斯沖著對面的魯本眨眨眼,低聲咕噥。坐在魯本身旁的勞拉“撲哧”一聲笑了,不過費利克斯已經閉上眼睛,所有人也跟著照辦。

“向宇宙主宰說出你的心願,”馬爾貢說道,“也許我們會讓它成真。它會愛我們,猶如我們愛它一般。”

餐廳再次寂靜下來,永不停歇的細雨慢條斯理地沖刷世界,滋潤萬物,火苗在漆黑的爐膛中跳動,木柴噼啪作響,火星飛舞。廚房裏隱約傳來縹緲的音樂聲——還是埃裏克・萊斯利・薩蒂,《金諾佩蒂一號》鋼琴曲。

在無垠的宇宙中,銀河系是那麽微不足道,更遑論更渺小的太陽系與這顆塵埃般旋轉的小煤球,魯本想道,噢,然而居住在小煤球上的人類創造了這樣的音樂。也許造物者會聽見樂聲,也許它亦是某種形式的祈禱。請愛我們,如我們愛禰一樣。

斯圖爾特坐在魯本對面,費利克斯和蒂博中間。穿著白色T恤和牛仔褲的男孩開始哭泣。他的臉埋在手掌裏,寬闊的雙肩無聲地聳動,逐漸停止。然後他閉上眼睛,緊皺眉頭,淚雨滂沱,哭得像個孩子一樣。

他蜷曲的金發束在腦後,露出輪廓分明的臉龐、短而寬的鼻子和永遠那麽醒目的雀斑,他總是像個大孩子。

勞拉緊咬嘴唇,強忍淚水望著斯圖爾特,魯本握緊她的手。

一絲哀傷從魯本心頭掠過,隨即淹沒在無盡的快樂中。這麽多人在大宅裏歡聚一堂,他們理解包容他經歷的一切;那些過往曾經讓他飽受驚嚇,甚至接近崩潰邊緣,但現在,他有了這麽多同伴——就像是最不可言說的夢想一夜間變成現實。

馬爾貢擡起頭,默禱已經結束,睿智的目光掃過在座的每一個人。

氣氛活躍起來。盤子在餐桌上傳遞,酒杯一次次倒滿,黃油澆在熱氣騰騰的面包片和切片面包卷上,一勺勺沙拉蒜香撲鼻,切下來的肉散落在古舊的花朵瓷盤上。

“那麽我能為你做點什麽?”馬爾貢問道。他的口氣相當自然,就像剛才他們一直在談論這件事,而不是在處理那些重要的瑣事。

“你剛剛踏上這段旅途,我能為你提供什麽幫助?”

他喝了一大口蘇打水,水杯旁的酒杯空蕩蕩的,他一口酒都沒喝過。

他從盤子裏取了一大堆熱騰騰的西蘭花、綠南瓜和洋薊心,又撕下一大塊剛塗過黃油的熱面包卷。

“你必須知道這些:變異不可逆轉。一旦聖血完全吸收,你成為狼族,那麽就永遠不可能再變回去。”

斯圖爾特的眼淚去得和來得一樣快。他狼吞虎咽地吃著羊羔肉,藍色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正在說話的馬爾貢,魯本開始擔心他會不會噎到。

馬爾貢的聲音和前一夜一樣親切,也一樣謙和。他的音調裏蘊含著強大的說服力和微妙的權威,淡金棕色的臉表情豐富,富有表現力,黑眼睛周圍有一圈濃密的黑色睫毛,為他的表情增添了不少戲劇性和激情。他的臉遠比言辭更加生動。

“我一生中,”他一邊說一邊無意識地揮著銀叉,“從未見過誰真正想變回去。接受聖血以後,的確有人急於毀滅,獵殺的誘惑讓他們變得瘋狂,蔑視生命中其余的一切,直至最後,他們倒在獵殺者的武器之下。但你不需要擔心這個。你沒有那麽愚蠢,”他的眼睛掃過勞拉,“你們都不是那樣的蠢人。你們不會胡亂揮霍命運賜予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