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大廳的燈光晃得他有些頭暈,中央暖氣吹出的風太熱,屋裏彌漫著塵土和密閉空間特有的氣味,讓人微醺,甚至有點兒窒息。

他立即走進藏書室,給舊金山的科立夫酒店打了個電話。他必須跟費利克斯談談。愧疚感如鯁在喉。只有費利克斯能幫他。羞愧和痛苦逼得魯本坐立不安,他必須向費利克斯坦白,他鑄下了大錯,將聖血傳給了他人。

酒店前台告訴他,費利克斯下午就已退房離開。

“請問您是哪位?”

失落之下,魯本險些直接掛掉電話,但轉念一想,萬一費利克斯留下了口信呢?他真的確實留下了口信。

“是的,他托我們轉告您,他必須立即出發,有緊急事件需要處理。但他會盡快回來。”

沒有電話號碼,沒有地址。

他頹然坐回椅子裏,頭趴在書桌上,前額抵著綠色的吸墨紙。片刻之後,他拿起話筒,打給西蒙・奧利弗。在語音郵件裏,他絕望地懇求奧利弗聯系亞瑟・漢默米爾,看看能不能找到費利克斯・尼德克的緊急聯系電話。事態緊急,超乎你的想象。

沒有其他事情可做,沒有什麽能緩解他難以名狀的恐慌。那個男孩會死嗎?聖血會殺死他嗎?卑鄙的莫羅克說聖血可能致命,他的話是真的嗎?

必須找到費利克斯!

剛才的情景再次浮現在他眼前,男孩倒在庭院的泥濘中,雙手無助地向前伸出,手背上的傷口歷歷在目。

上帝啊!

他凝視著照片裏微笑的費利克斯。

親愛的主,請幫助我。不要讓那個可憐的孩子死去。求求你,不要讓——

他難以忍受心頭的恐慌。

勞拉就在身旁,她一言不發地看著他,等待著他,她感覺到發生了很糟糕的事情。

他把勞拉擁入懷中,撫摸她厚厚的灰色運動衫,揉捏高高的領口,隨後滑向她的長褲。真暖和。

我想變形,就在此刻,我想回到夜幕中,就是現在。

緊擁著勞拉,他感覺狼毛再次從毛孔中噴湧而出。他松開勞拉,手忙腳亂地脫下衣服,又重新擁她入懷。皮毛隔絕了室內的溫暖,森林的醉人氣息透過窗戶,傳入他的鼻孔。銷魂的快感如火山爆發,撲面而來的巨浪拍打得他險些跌倒。

他抱起勞拉,躥出大宅後門。異變已經完成,勞拉安全地依偎在他左肩,他掠過樹叢,強壯的雙腿將橡木林甩在身後,進入那片宏偉的紅杉林。

“抱緊我,”他在她耳邊叮嚀,引著她的手繞過他的脖頸,雙腿盤在他腰間,“我們要上去了,準備好了嗎?”

“走吧!”她喊道。

他一路向上,越過常春藤與蜿蜒糾結的藤蔓,低處的小樹漸漸消失在視野盡處,站在高高的枝頭,他望見峭壁下無垠的大海,月亮藏在雲層後,若隱若現的月色為海水鍍上粼粼的銀光。他們終於在虬曲的枝幹間找到了一處足以承托體重的小巢。他坐下來,左手穩穩抓住頭頂上方的樹枝,右臂擁著她的身體。

她在笑,低低的笑聲裏滿是壓抑不住的快樂,她吻遍了他的臉,眼瞼、鼻頭和嘴巴兩側。

“抓緊了。”他警告道。然後他放松了一點,好讓她舒服地坐在他的右股上,他的右臂仍牢牢穩住她的身子。

“你看到海了嗎?”他問道。

“嗯,”她回答,“其實我只看到了一大片漆黑的東西。不過我知道那邊是海,我知道它在那裏。”

在巨樹的枝頭,他悠然呼吸。耳邊傳來林地特有的旋律,樹蔭沙沙低吟,猶如耳語和嘆息。遙遠的南邊,他望見大宅的燈火在枝葉的縫隙間閃爍,仿佛許多扇窗戶裏關著無數細小的星辰。在下面那個遙遠的世界裏,大宅燈火通明,等待著他們。

她的頭輕輕靠在他的肩上。

他們就這樣坐了很久,遠離腳下的塵世,彼此依偎。他望向遠方,目力所及之處一片空曠,只有微微泛光的海水和漆黑如墨的天空,空中掛著幾點昏暗的星子。烏雲翻滾聚散,月輪時隱時現,仿佛燃燒的月亮正在雲層中穿行。微鹹的海風輕拂,在周圍的巨樹間盤旋。

有那麽一瞬,他感覺到了危險。或許只是其他生物偶然的靠近?他不確定,但他清楚地知道,不應將突如其來的警覺告訴勞拉。在這裏,她能依靠的只有他。他靜靜聆聽。

或許只是樹蔭慣常的擾動,或許是不知名的小獸在附近遊走。這麽高的地方有夜晚的蝙蝠,有敏捷的松鼠,或許還有山雀和金花鼠。可是這些小東西為何會撩動他的保護欲?無論那絲警覺來自何方,它已消失不見,他暗自想道,或許是因為她在這裏,她的心跳頻率與他略有差別,所以他才會覺出那縷曖昧的威脅。

周圍一切正常。

想到那個男孩,他苦惱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