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開車的是勞拉。魯本頭靠著保時捷的車窗睡著了。

離開舊金山之前,他們回了趟家。魯本覺得西蒙・奧利弗肯定會設法告訴格蕾絲或者菲爾他進了城。他果然沒有猜錯。

格蕾絲正在準備晚餐,菲爾已經坐在了餐桌旁,塞萊斯特和莫特站在廚房裏,手裏握著酒杯。在場的還有格蕾絲的朋友,那位天才腫瘤學家的名字魯本永遠記不住,他和另一位魯本沒見過的女醫生一起坐在桌邊。背景音樂是斯坦・蓋茨和查理・伯德的《爵士桑巴》,在場的人們顯然十分愉快。

深切的渴望湧上魯本心頭,他想念大家,想念舒適的家,想念被他拋棄的社交生活,雖然那樣的生活並不完美——周圍人太多,管得太寬。大家熱情歡迎了勞拉,塞萊斯特尤其熱心,看到魯本有了新的約會對象,她明顯松了口氣。但莫特果然有些不好意思,至少看到魯本的時候,他有點兒尷尬,魯本只是握起拳頭,輕輕在他胳膊上捶了一下。羅茜給了魯本一個大大的擁抱。

格蕾絲不想放他走,沒錯,但她不能離開爐子上的牛排,也丟不下鍋裏的蒜蓉煎西蘭花。所以她只好待在原地,任魯本輕吻她的臉頰,低聲說他愛她。

“我希望今晚你能留下來,留在家裏過夜。”

“媽,我們已經吃過晚飯了。”他低聲回答。

“可是今晚還有客人要來。”

“媽,不行。”

“魯本,你能聽聽我的話嗎?我希望你見一見這位亞斯卡醫生。”

“今晚不行,媽媽。”魯本走向樓梯。

在羅茜的幫助下,魯本收拾好剩下的書、文件和照片,放進保時捷裏。

然後,他最後一次環顧這間可愛的餐廳,餐桌和壁爐台上擺滿了蠟燭。他送給格蕾絲一個飛吻,轉身走向門口。菲爾滿懷愛意地向他揮手告別。

門鈴聲嚇了魯本一跳,他打開門,一個高個子灰發男人站在門口,年紀不算太大,灰眼睛和國字臉看起來很嚴肅。他的臉上滿是好奇,帶著一絲敵意。

格蕾絲立刻出現在門前,她一只手把男人拉了進來,另一只手拽住魯本。

男人目不轉睛地盯著魯本,顯然,他沒料到會面來得這麽迅速。

古怪的鎮靜襲上魯本心頭。男人身上的氣息非常微弱,但魯本再熟悉不過了。

“這位就是阿基姆・亞斯卡醫生,魯本,我跟你提過,”尷尬不安讓格蕾絲加快了語速,“請進,醫生。羅茜,給醫生拿一杯酒,老樣子。”

“很高興見到你,亞斯卡醫生。”魯本說,“真希望我能留下來,但我得走了。”他緊張地尋找勞拉的身影。勞拉就在他身後,她握住了他的手臂。

凝視著男人深邃得出奇的眼睛,那股氣息越發強烈。如果氣息誘發了異變,他該怎麽辦?

格蕾絲的內心似乎非常矛盾。她緊張地關注著兩人的互動。

“再見,寶貝兒。”她突然說。

“好的,愛你,媽媽。”魯本回答。

勞拉率先走出大門。

“祝你今晚過得愉快,醫生。媽媽,我會打電話給你。”

走下台階時,他感覺到了腹內輕微的悸動,仿佛某種警告。異變不能來,不,他不能在這裏變形。他知道自己能壓制住它,但那股氣息仍在鼻畔。他回頭望向自己的家,側耳傾聽。但傳進耳朵裏的只有毫無意義的客氣話和寒暄。氣味揮之不去,甚至更濃了。

“我們出發吧。”他說。

金門大橋的車流依然喧嘩,冬夜的黑暗凝滯如鉛,但雨還沒有落下。

在路上,魯本睡著了。

睡夢淺淡卻香甜,朦朧中他知道車已到聖羅莎附近。

一縷聲音如冰錐般刺入他的腦髓。

他猛地坐直了。

他從未聽過這麽驚恐痛苦的呼喊。

“靠邊停車。”他大叫。

痙攣已經來了。他的皮膚繃得嘶嘶作響,暴行的氣息濃郁得令他窒息——那是最肮臟的邪惡。

“去樹林裏。”保時捷駛入路邊的公園,電光石火間他已脫下衣服,如離弦之箭般刺入黑暗。他飛速爬上樹梢,異變的刺痛如針蜇一般。

一陣陣的呼喊讓他的血液幾近沸騰,兩個年輕的男孩正在遭受折磨。他們嚇壞了,他們害怕遭受更大的痛苦乃至死亡;施暴者正在肆意發泄沸騰的敵意,惡毒的咒罵與尖酸的奚落聲傳入魯本耳裏。

你們這些性變態。

公園裏沒人,他們在公園旁一處陰暗幽深的後院中。施暴者共有四個,他們把兩個受害者弄到搖搖欲墜的老房子雜草叢生的院落裏,開始慢條斯理地拳打腳踢,拿刀子放血。靠近以後,魯本才發現,有一個男孩已經快要死了。血的氣味、憤怒的氣味與恐懼的氣味交織在一起,如刀鋒劃破空氣。

那個垂死的男孩已經沒救了,魯本非常清楚。但另一個還有希望,他還在掙紮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