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覺

青色亮光輕飄飄在黑暗中浮起。

是螢火蟲在飛。一只,兩只。

池面映照出螢火蟲的顏色。

池邊飛舞的螢火蟲,偶爾會飛到窄廊,在小酌中的晴明與博雅視線高度發光。

“多麽虛幻的顏色啊,晴明。”博雅將酒杯送到唇邊,出神地說。喝光酒杯內的酒,博

雅又喃喃低語:“螢火蟲的生命其實很短暫? .”

晴明未置可否,亦非聽而不聞,紅唇隱含微笑,靜靜喝酒。

“露子小姐也說過,螢火蟲幼時外型語雙親截然不同,住在水中,吃貝類而成長。”

“? .”

“等到離水來到地上,發出那種亮光的日子,聽說頂多只有十天? .”

燈火只有一盞。

燈火映照下,擱在窄廊的酒瓶反射著火焰赤紅的顏色。

博雅舉起酒瓶,為自己斟酒。擱下酒瓶,又舉起酒杯,長籲短嘆地說:“生命愈短暫,

愈惹人憐愛? .”

兩人一旁坐著身穿十二單衣的蜜蟲,有時會幫忙在喝空的杯內斟酒,但晴明與博雅幾乎

都自斟自飲。

螢火蟲在黑暗中飄忽不定,眨眼間又會消失。

若以目光追尋螢火蟲亮光流向,在意想不到的場所,又會看到方才應已消失的螢火蟲,

再度亮起。

夏蟲在草叢中不急不徐地鳴叫。

“是‘心’還是‘魂’呢?”博雅自言自語。

“怎麽了?”晴明低聲問博雅。

“我想起一件事。有位小姐將螢火蟲比喻為魂,做了首和歌。”

“喔?”

“和歌內容是? .”

博雅細聲念出他憶起的那首和歌。

朝思暮想,螢光似吾身

魂牽夢縈,點點均吾玉

玉——靈魂之意。

“聽說是參拜貴船神社時所做的和歌。”

“參拜貴船神社時,想起薄幸男子而做的吧。既然是參拜貴船神社,這首和歌不是很恐

怖?”

“別這樣解釋,晴明? .”

“好像應該有返歌?”晴明漠視博雅的抱怨,回問。

“晴明,你倒滿熟悉的。”

博雅語畢,又念出返歌。

深山飛瀑水花濺

左思右想自尋惱

“聽說那小姐做完那首和歌後,不知從何處傳來蒼老聲音,念出這首返歌。”

“這返歌說得很有道理。”晴明望著博雅。

“有道理?”

“不懂深山或森林,凡是在神聖寂靜的場所,想東想西,有時候靈魂真的會像螢火蟲一

般,遊離在體外飛舞。”

“什麽意思?晴明? .”

“看樣子,你還不知道紀道孝大人和橘秀時大人的事吧。”

“不知道。我只聽說他們兩人好像發瘋了,到底怎麽回事?”

“是‘覺’。”

“嗯。”

“什麽是‘覺’?”

“是一種唐國妖魅。”

“妖魅?”

“聽我說,博雅? .”

晴明喝光杯內的酒,將空杯擱在窄廊地板。

“五天前,”晴明道,“最初是源信大人和藤原恒親大人。”

“最初?”

“就是最初到那道觀的人”

那道觀位於五條大路與六條大路間的馬代小路。

兩人前往那道觀的理由——

“為了《白氏文集》。”

“《白氏文集》?”

“嗯。”晴明點頭。

《白氏文集》是一本專門收錄唐代詩人白樂天作品的書。簡單說來,就是詩集。

“書中有一首《尋郭道士不遇》? .”

“嗯,嗯。”博雅點頭。

在宮中,通讀《白氏文集》是基本教養,所以無論是誰均大致熟悉裏面的詩。

博雅當然也讀過《白氏文集》。白樂天的《琵琶行》與《長恨歌》,都是宮廷的基本教養

之一。

《尋郭道士不遇》一詩,是白樂天於某天拜訪一位郭姓道士,不巧對方不在,白樂天只

得返回。內容如下:

郡中乞假來相訪,

動力朝元去不逢。

看院只留雙白鶴,

入門唯見一青松。

藥爐有火丹應伏,

雲碓無人水自舂。

欲問參同契中事,

更期何日得從容。

“這首詩又怎麽了?”

“詩中有個‘院’字,指的正是道觀? .”

道觀——正是道教寺院,也是道士修道起居的場所。

那晚,信好和恒親兩人邊喝酒邊聊白樂天的詩。

當時,也聊到《尋郭道士不遇》這首詩。

這首詩與白樂天其他詩相比,例如《長恨歌》或《琵琶行》,並非特別有名。

然而,兩人碰巧對這首詩的意思各持己見。

兩人爭執的問題,是白樂天到道觀拜訪郭道士時,郭道士當時到底在或不在?

“在。”源信好如此主張。

“不,他不在。”這是藤原恒親的主張。

作詩當時,白樂天約已四十五歲左右,任職江州司馬。

雖是官員,卻是閑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