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卷一 源博雅(第2/10頁)

“這麽說,寬朝大人確實一切都了然於心。”

“所以他才把它們送給了我。”

“是這樣啊。”

“就在你來之前,從遍照寺過來人,把它們送來了。”

“原來是這樣啊。”博雅感慨不已地點點頭。

“博雅,你把它倆放到院子裏吧。”

“就這兩個小家夥嘛。”

“嗯。院裏有水池,它們在那裏也可以活得自在些。”

“明白了。”

博雅點點頭,把木箱搬下外廊,扶著箱沿,把它們傾倒出來。

從箱子裏出來一只蛤蟆與一只烏龜,不一會兒,就隱身於草叢間,不見了蹤影。

博雅目送著它們,把箱子重新放到外廊內,視線又轉向晴明。

“你這人真滑頭。”

“哪有啊。”

“如此一來,那些公卿們,好一陣子都在你面前擡不起頭來了。”

“那正是我的用意嘛。”

晴明拿過酒瓶,朝自己的杯中斟滿了酒。

他把杯子捧到嘴邊,津津有味地品嘗起來。

“味道越來越好啦,博雅。”晴明說。

“今天來了一位客人。我托客人帶來的童子去沽酒。不知怎的,他們倒是帶來了滋味越喝越醇的好酒。”

“這酒確實不錯。”

如此一對一答,博雅也忙不叠地舉杯近口。

他們酣暢地飲著酒。

不知不覺,一只瓶子空了,喝到第二瓶了。

這時,雲團四散開來,漆黑而透明的夜空漸漸顯露出來,穹宇裏星星閃爍著光芒。

月輝愈加皎潔,在月亮旁邊,雲頭漫卷著朝東飛渡。

“好一輪明月呀。”博雅把杯子放下,輕聲嘆道。

“是啊。”晴明沒有點頭,只是低聲應道。

螢火蟲的清光不時飛掠而過,像是在安撫庭宇間的晦暗似的。植物散發的濃郁氣味,融化在空氣中。

“晴明……”博雅出神地望著庭院。

“說真的,季節這東西,確實是不斷變化的呀。”

“為什麽說這些,博雅?”晴明凝視著博雅。

“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只是感慨而已。”

“感慨?”

“也沒什麽。我感慨的是,時間啦,季節啦,這些不斷更叠變化的東西。”

“是嗎。”

“你看,晴明———”

“什麽?”

“這庭院啊。”

“庭院?”

“眼下難道不是一片豐茂嗎?”

所有植物的葉子、根莖、花朵等,都吸足了水分,水靈靈、嬌滴滴的,盡情舒展著。

“看到這一情景,我不由更加覺得人的可憐了。”

“是人嗎?”

“是啊。”

“為什麽?”

“眼下美麗動人的葉子和花朵,到了秋天,就會凋零、枯萎。”

“唔,是這樣。”

“如今它們是盛極一時,可不久之後,這些芊草也好,鮮花也罷,都會枯萎、衰敗,想想它們那時的樣子,不知怎的,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感受,覺得特別淒涼,不禁心生憐惜。”

“嗯。”

“人也是一樣啊,”博雅說,“人也會變老。”

“嗯,是會變老。”晴明點點頭。

“即使再英姿勃發的人,上了年歲,臉上也會皺紋橫生,面頰松弛下垂,腹部松松垮垮地下墜,連牙齒也會脫落———”

“是這樣的。”

“就連我自己,也不會一直年輕。我也一樣會走向衰老。這些,我都了然於心。”

“哦。”

“古歌中就有‘物哀勝悲秋’的佳句……”

“是啊。”

“不過,晴明,此時此刻,我倒另有一種異樣的感受。”

“什麽樣的感受?”

“就像剛才講的,比起草木凋零的秋天,反倒是春天和夏天花草旺盛的時節,讓我更能感受到物之哀憐。”

博雅擎杯在手,凝視著暮色中的庭院。

時令正是初夏。

不知不覺間,梅雨將逝的氣息,充盈著整個暗夜。

“草木萌生,花蕾綻放,值此時節,我常會唏噓嘆息。”

終將枯敗的芳草。

終將凋萎的花朵。

“我這是怎麽啦,晴明……”

博雅沒有把酒杯送到嘴邊,而是放下酒杯,低語說。

“別笑話我啊。此時此刻,我覺得世間萬物都令人不勝憐惜。”

博雅沉默起來,他在留神傾聽。

夏蟲在鳴唱。

夜風在輕拂。

“聽到蟲鳴,就覺得蟲子可憐。輕風呀,空氣中的香氣呀,這過道上的舊痕呀,杯子的重量呀,目睹之事,鼻嗅之香,手觸之物,耳聞之聲,舌感之味,所有的一切,都叫人無比哀憐。”

晴明沒有取笑他。

晴明的眼角,浮現出溫柔平和的神情。

“喂,晴明,你沒有這種感受嗎?”

晴明嘴邊眼角仍帶著笑意,那是一種令人困惑的、叫人哀憫的、難以言表的微笑。

“博雅呀,你生性太忠厚了。”晴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