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蟾蜍

“真不得了! ”

博雅從剛才起,便呷一口酒嘆息一回,發出情不自禁的贊嘆。

“好事一樁啊! ”

他抱著胳膊,自顧自點著頭。

就在晴明宅邸的外廊上,博雅粗大的手臂交叉伸進左右兩只袖子裏,盤腿而坐,正對什麽事情贊不絕口。

不久前,朝臣源博雅上門拜訪安倍晴明。

他一如既往,腰掛長刀,不帶隨從,飄然而至。穿過雜草叢生的庭院,進了門,招呼一聲:“喂,晴明。在家嗎? ”

於是。從寂靜無聲的裏屋傳出一聲:“來了! ”

是一個女子的聲音。

房間裏走出一名二十三四歲的長發女子,她膚色白凈,步態輕盈。她穿一件多層重疊的、沉重的唐衣。

衣飾厚重,腳下卻輕飄飄的,仿佛一陣輕風也能將她刮起的樣子。令人難以置信。

“博雅大人——”

女子輕啟朱唇,呼出博雅的名字。

與來賓初次見面,她卻似早已熟悉博雅的姓名。

“主人一直在等待您的光臨。”

在女子的引領下,博雅來到外廊上。

這裏是房子外側的窄廊。有頂蓋而無套窗,是一個任由風吹日曬的地方。

晴明隨意地盤腿而坐,背靠著壁板,眼望庭院。

庭院裏一直任由野草自由生長。

博雅隨女子來到這裏後,偶爾回頭,本應仍在那裏的女子已經不見了蹤影。

不經意地望一眼身後的房間,卻見那裏有一架屏風,上面畫了一名女子。再細看,屏風上的女子與剛才在身邊的女子倒有幾分相像……

“噢。”

博雅一時對那幅美人畫看得入了迷。

時值長月——陰歷的九月七日。

以陽歷算的話,就是十月的上旬。

博雅臉上略帶紅潮,兩眼放光。

年輕人似乎有點激動。

“怎麽啦,博雅? ”

晴明將望向庭院的視線移向博雅。

博雅回過神來,本想對那幅畫說些什麽,卻又改變了主意。

“哎,晴明,今天在清涼殿上聽說了一件趣事,想跟你說說,所以就過來了。”

他直奔主題。

“有趣的事情? ”

“對呀。”

“是什麽事? ”

“是關於蟬丸法師。”

“哦,是蟬丸法師的事……”

晴明知道蟬丸其人,昨夜還和博雅一起見過他。

他是一位失明的琵琶法師,也可以說是博雅的琵琶老師。

這位博雅,身為粗魯的武士,卻深諳琵琶之道,也會彈奏。

他在蟬丸門下風雨無阻地奔走了三年,終於學到了著名的秘曲《流泉》、《啄木》。

因為這個緣故,去年從異國之鬼手中取回紫宸殿矢竊的琵琶玄象時,睛明和蟬丸見了面。

“蟬丸法師怎麽了? ”

“蟬丸法師可真是琵琶高手啊,晴明。”

“嗯,你是說去年玄象失竊那件事嗎? ”

“不不,就是一個月前的事。”

“哦? ”

“這位蟬丸法師被請到近江的一處宅子啦。”

“是去彈奏琵琶嗎? ”

“不是請他專程去彈琵琶。當然,那天蟬丸法師也彈了一曲。那宅子的主人是法師的熟人。那位主人找了一個理由,把蟬丸法師請了過去。”

“噢。”

“但是,那宅子的主人其實不是為了那件事而叫蟬丸法師去的,他另有目的。”

“什麽目的? ”

“那位主人有個熟人,也算琵琶高手。於是,那宅子的主人便想讓蟬丸聽聽那人的技藝究竟怎麽樣。”

“噢。”

“其實是那位熟人請宅子主人安排此事。但你知道,蟬丸法師可不會答應專程去做這樣的事。”

“於是,就假托有事請蟬丸法師過去? ”

“正是這樣。”

“那……”

“就在他辦完事情的時候,旁邊的房間裏忽然傳出琵琶彈奏的聲音……”

“是來這麽一手啊。”

“沒錯。蟬丸法師傾聽了一會兒,然後就把手伸向放在身旁的琵琶,開始彈了起來……”

“噢。”

“那是我很想聽的呀,晴明。蟬丸法師當時彈的是秘曲《寒櫻》啊。”

粗人博雅一副心馳神往的樣子。

“然後怎麽樣了? ”

晴明問博雅。

“你說呢! 當這位蟬丸法師開始演奏沒有多久,從隔壁房間傳來的琵琶聲突然停止了……”

“原來是這樣。”

“主人不明白是怎麽回事,派人過去瞧瞧,結果發現本應該在裏面的那位彈琵琶的熟人已不知所蹤了。就在這時,宅邸的看門人來報,說剛才彈琵琶的人出現過,留下‘於願足矣’的話就出門而去了……”

“呵呵。”

“眾人不解其意,便回到房間裏向蟬丸法師請教。蟬丸笑而不答。派人追上先前彈琵琶的熟人問個究竟,他也不回答。稍後才明白了其中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