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咒法宮(第8/11頁)

“是的。”

“什麽都沒有的意思?”

“不,不是。”

“那是怎樣呢?”

“怎麽說才好?”

“你剛剛不是說過,一切皆空?”

“是說過。”

“也就是說,現在我所看見的地板,對面的庭園,庭園裏生長著的松樹、盛開的牡丹花,也全都是空?”

“沒錯。”

“那麽,你又是什麽呢?”

“我也是空。”

“那我呢?我這個名為橘逸勢的人,我也是空?”

“是空。”

“我是空?”

“你聽好,逸勢。”

“嗯。”

“你是誰?”

“空海,你在說什麽啊,我難道不是橘逸勢嗎?”

“那麽,橘逸勢現在在哪裏?”

“在這裏啊,就在你眼前。”

“那麽,我眼前的眼睛是橘逸勢嗎?”

“不是。”

“那麽,鼻子是橘逸勢嗎?”

“不是。”

“那麽,嘴是橘逸勢嗎?”

“不是,嘴巴不是橘逸勢。”

“那麽,耳朵是嗎?”

“不是。”

“那麽,臉頰是嗎?額頭是嗎?頭是嗎?”

“不是。那些都不是橘逸勢。”

“那麽,軀體是橘逸勢嗎?”

“也不是。”

“那麽,手臂是橘逸勢嗎?”

“不是,手臂是手臂。手臂不是橘逸勢。”

“那麽,腳是橘逸勢嗎?”

“不是。”

“既然如此,我就奪走你的兩只手臂。去掉兩只手臂之後,剩下來的是誰?”

“是我啊,橘逸勢。”

“那麽,再奪走兩只腳呢?”

“剩下來的還是我,橘逸勢啊。”

“那麽,先前你說不是橘逸勢的東西,我全部奪走。”

“全部?”

“現在已奪走了兩只手臂和兩只腳。然後,再奪走軀體。接著再奪走眼睛,其次是耳朵。嘴巴、鼻子、頭也通通奪走。結果,剩下的是什麽?會剩下橘逸勢嗎?”

“不,什麽都沒有了。”

“這不是很奇怪嗎?”

“哪裏奇怪?”

“我奪走的東西,全都是你先前說不是橘逸勢的東西。既然如此,為什麽你會消失不見了?”

“不知道。”

“這就是空。”

“什麽?”

“那我再問你一次。”

“嗯。”

“眼睛、耳朵、嘴巴、鼻子、頭、軀體、兩只手臂、兩只腳,全在那裏。那是橘逸勢嗎?”

“是。”

“那麽,如果是一具死屍,又當如何?”

“什麽?”

“橘逸勢的眼睛、耳朵、嘴巴、鼻子、頭部、軀體、兩只手臂、兩只腳,全都在那裏。只不過它們依附在死屍之上,又當如何?橘逸勢的死屍,是橘逸勢嗎?”

空海問道。

“唔……”逸勢呻吟起來:

“我是儒者。”

“儒者又怎樣?”

“以儒者的立場來說,答案只有一個。橘逸勢的死屍,不是橘逸勢。”

“那正是空。”

“空?”

“那麽,我再試問。”

“又要問?”

“橘逸勢到底是什麽?到底基於什麽,讓別人稱呼你為橘逸勢?”

“唔……”

“基於什麽?”

“唔……”

“說呀。”

“空海,你說。既然你問了,就應該知道答案。你快告訴我。”

“是魂魄。”

“魂魄?”

“是的。別人稱呼你的魂魄,叫作橘逸勢。所謂橘逸勢,指的是你的魂魄。”

“唔……嗯。”

“不過,逸勢啊。就算是你是橘逸勢的魂魄,你能只以魂魄向別人表示,這是橘逸勢嗎?”

“不、不能。”

“是的。基於此道理,你的魂魄與美麗、悲哀、喜悅這類東西的性質,是相同的。”

“空海啊,你怎麽說出如此毫無道理的話呢?”

“絕非毫無道理。”

“我完全摸不著頭緒了。”

“你聽好,逸勢,當你眺望日落時,內心會感受到美麗或悲哀的情緒吧。”

“嗯。”

“那麽,你能從那日落之中,單獨取出你所感受到的美麗或悲哀,給別人看嗎?”

“——”

“怎樣?”

“不、不能。”

“道理正是如此。因為美麗或哀愁,並非存在於日落之中,而是存在你的內心裏。”

“存在哪裏都一樣,空海。因為不論是在日落中,或是內心裏面,無論哪一邊,人都無法從中單獨取出悲哀或美麗給別人看,這是不可能的事。”

“你這不是很明白了?”

“所以呢?”

“雖然不能取示於人,但美麗或悲哀卻確實存在。不過,無論美麗或悲哀,都因為有日落和凝視日落的你的存在,才能存在於這世間。光是日落或你本身,是不夠的。”空海凝視著逸勢,如此說道。

“換句話說——”逸勢一邊思索一邊說道:

“某個物體存在與否,必須具備兩個條件——物體本身與感受到那物體的人心之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