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母親和女神都令人煩惱

直覺告訴他這就是媽媽的幽魂。他認出了媽媽的裙子——華麗的紅綠相間的緊身款式,像穿了一棵聖誕樹;他認出了媽媽手腕上五彩的手鐲,在狼殿時媽媽擁抱他道別,這只手鐲就硌在他的後背上;他認出了媽媽的頭發,染成金色的卷發盤成了發冠;還有媽媽身上明顯的檸檬香味。

她的眼睛跟伊阿宋一樣藍,但閃出的光亮卻支離破碎,好像剛剛從核戰爭後的沙坑走來——饑渴地在面目全非的世界中搜尋每一個熟悉的細節。

“我親愛的孩子。”她伸出了雙臂。

伊阿宋的目光直直地盯著她,再也顧不得什麽幽靈和食屍怪了。

他的偽裝消失了,整個人站得筆直,關節的疼痛也消失了。手裏的拐杖變回了帝國黃金短劍。

燃燒的感覺並沒有停止。他感覺自己生命中的每一階段都要被燒沒了——在混血營的幾個月、在朱庇特營的幾年、跟著母狼魯帕訓練。他又變成了那個軟弱怕事的兩歲男孩。甚至他小時候咬訂書機時,在嘴唇上留下的疤痕都一模一樣,還像新傷口那樣刺痛。

“媽媽?”他艱難地說。

“是我啊,寶貝兒。”她的人影若隱若現,“過來,讓我抱抱你。”

“你——你不可能是真的。”

“她當然是真實的。”邁克爾·瓦若斯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你真的認為,蓋婭會讓一個很重要的幽魂白白枯萎在地獄中嗎?她是你媽媽百麗兒·格雷斯啊!電視明星,對奧林匹斯之主很是愛慕,但他分別以希臘形態和羅馬形態拋棄了她不止一次。她跟我們一樣需要應得的正義。”

伊阿宋的心臟顫抖了,求婚者們前呼後擁地跑上前看著他。

我是他們的笑柄,伊阿宋心說。幽靈們發現這比兩個乞丐打架更有趣啊。

小笛的聲音刺穿了伊阿宋滿腦子的嗡嗡聲:“伊阿宋,看著我!”

她站在二十英尺之外,懷裏抱著雙耳罐。剛才的笑容不見了,她凝視的目光既急切又充滿威嚴——就像她自己頭發上的藍色鷹身女妖羽毛一樣無法被忽視——“她不是你的媽媽!她的聲音正在對你施咒——就像是非常危險的魅惑,你感覺不到嗎?”

“她說得對!”安娜貝絲爬上了最近的一張桌子。她踢開了一個碟子,引來數十個求婚者的目光。“伊阿宋,這只不過是你媽媽的殘魂而已。就像——”

“一個殘魂!”他媽媽抽泣著,“是啊,看看我衰弱成了什麽樣子!這都怪朱庇特,是他拋棄了我們。他沒有救我!我真的沒想把你扔在索諾馬,我的孩子。但朱諾和朱庇特讓我別無選擇,他們不允許我們在一起。你為什麽還要為他們打仗呢?加入這些求婚者吧,做他們的首領。這樣我們就又能團聚了!”

伊阿宋感覺幾百雙眼睛正在盯著他。

這就是我一生的故事,他苦澀地想。每個人都看著他,期望他能領導他們。從他進入朱庇特營的那一刻起,羅馬半神們就把他像王子般對待。盡管他試圖改變自己的命運——加入最差的步兵隊、努力去改變營地的傳統、執行最困難的任務,還幫助最不受歡迎的孩子——無論如何,他還是成了執政官。作為朱庇特的兒子,他的未來已經被確定了。

他想起了海格力斯在直布羅陀海峽對他說的話:做宙斯的兒子不容易,有太多的壓力,以至於最後,能使一個人崩潰。

而此時的伊阿宋就像根拉緊的弓弦,處在崩潰的邊緣。

然後他開口對媽媽說:“你離開我不是因為朱庇特或朱諾,而是因為你自己。”

百麗兒·格雷斯向前走了一步。皺紋布滿了眼睛周圍,痛苦憋在她的嘴裏,讓伊阿宋想起了他的姐姐塔莉亞。

“親愛的孩子,我說過我一定會回來的。這是我當初對你說的最後一句話,你還記得嗎?”

伊阿宋顫抖了,在狼殿的廢墟中媽媽最後一次擁抱了他。當時她微笑著,眼睛裏卻滿是淚水。

一切都會好的。媽媽承諾過。即便當時的伊阿宋很小,他也知道一定是有什麽事發生了。在這裏等,我會回來找你的,寶貝兒。我很快就會回來。

她沒有回來。相反,伊阿宋在廢墟中徘徊,獨自哭泣,呼喚媽媽和姐姐塔莉亞——直到狼來了。

媽媽沒有遵守承諾,這成了他人生的核心。伊阿宋用整個人生把對媽媽的怨恨一層層包裹起來,就像一顆珍珠最中心位置的那粒沙子。

一個人如果撒謊,承諾也就隨之破滅。

這就是為什麽他對此憤怒至極。伊阿宋很有原則,他遵守自己的承諾。雖說他曾遭遇過謊言和拋棄,但他自己從未想過要拋棄任何人。

現在他的媽媽回來了,解開了伊阿宋心中一直以來的結——認為媽媽永遠離他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