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向巨人求醫

失明的感受很糟。與波西分離的感覺也十分可怕。

然而重見天日之後,卻要看他因為中了蛇發女怪血液的毒而慢慢死去,束手無策——這才是最惡毒的詛咒。

鮑勃把波西如同一包運動裝備似的扛在肩上,骷髏小貓小鮑勃蜷縮在波西背上,發出嗚嗚的聲響。鮑勃邁開即便在泰坦看來也是步履如飛的大步向前走著,安娜貝絲幾乎跟不上他了。

她的肺裏呼哧作響,皮膚又開始冒出水皰。她也許需要再喝一點火焰河水,然而此時他們已將火之河拋在了身後。她渾身作痛,到處是傷,已經忘記了不痛是什麽樣的感覺。

“還要走多久?”她喘著粗氣問。

“很久,”鮑勃回頭喊,“不過也許不那麽久。”

說得真好,安娜貝絲心想,但她氣喘籲籲,說不出一句話來。

地形在變換。他們仍然在下行,這本該讓前進的道路變得容易一些,可是地面傾斜的角度不對——奔跑起來太陡,讓她哪怕放松一點都太危險。地面有時是松動的碎石,有時又是一片淤泥。安娜貝絲繞過不時出現的足以刺穿她腳底的尖刺,還有一叢叢……不是石頭的東西,更像是西瓜大小的肉瘤。要是安娜貝絲非要去猜不可(她不願這樣去做),她覺得鮑勃正帶她走下塔塔勒斯長長的大腸。

空氣越發厚重,散發著汙水的氣味。黑暗並不那麽濃厚,但她能看見鮑勃只是因為他的銀白色頭發和矛尖發出的微光。她注意到,自從與詛咒女神戰鬥過後,他就再也沒有收回掃帚上的矛尖。這令她感到不安。

波西搖來晃去,小貓在波西後背上捉襟見肘的一小塊地方上不斷調整著它的小窩。波西間或痛苦地呻吟一聲,安娜貝絲覺得心都快被捏碎了。

她回憶起在查爾斯頓與小笛、黑茲爾和阿芙洛狄忒的茶會。神啊,那似乎是很久以前了。阿芙洛狄忒一聲嘆息,講述起對內戰時期美好往日的懷念——愛情與戰爭總是密不可分。

阿芙洛狄忒總會自豪地指指安娜貝絲,將她作為其他女孩的典範:我承諾過

要讓她的愛情生活豐富多彩,我不是做到了嗎?

安娜貝絲恨不得掐死愛情女神。她經受的何止是“豐富多彩”。此刻安娜貝絲在堅持,為了一個圓滿的結局。當然那不無可能,無論傳說中如何講述那些悲劇般的英雄。一定還會有例外,對嗎?如果受苦受難就會得到回報,那麽波西和她理應得到一個大獎。

她想起波西關於新羅馬的白日夢——他們倆在那裏定居,一起上大學。起先,生活在羅馬人中間的念頭讓她感到害怕。她曾痛恨他們將波西從她身邊帶走。

換作現在,她會欣然接受那樣的提議。

要是他們能平安渡過此劫,要是蕾娜收到了她的信息,要是無數其他的孤注一擲都得到了回報……

別想了,她責備自己。

她必須把精力集中在現在,一步一個腳印,走過這段腸子一般的下坡路,一個個走過這些巨大的肉瘤。

她的膝蓋感到溫暖而顫抖,仿佛金屬衣架被彎曲到了折斷的臨界點。波西不時發出呻吟,嘟囔幾句她聽不懂的話。

鮑勃忽然停了下來。“看。”

前方的黑暗之中,地勢平坦起來,變成了一片黑色的沼澤。硫黃色的迷霧彌漫在空氣中。這裏雖然沒有陽光,卻生長著真正的植物——一叢叢蘆葦,沒有一片樹葉的纖細樹木,甚至還有幾朵有些病態的花兒在淤泥中盛開。長滿青苔的小徑在冒泡的瀝青坑中間蜿蜒。安娜貝絲正前方,陷入沼澤之中的,是垃圾桶蓋子大小的腳印,腳印上的腳趾又長又尖。

很悲哀,安娜貝絲可以肯定那腳印是誰留下的。“德拉空?”

“是的,”鮑勃對她笑笑,“這很好!”

“呃……為什麽?”

“因為我們就快到了。”

鮑勃踏進了沼澤。

安娜貝絲想要尖叫。她痛恨聽任一個泰坦擺布——特別是一個記憶在慢慢恢復,要帶他們去見一個“好”巨人的泰坦。她痛恨穿過一片有德拉空出沒的沼澤。

可是鮑勃扛著波西。要是她有絲毫猶豫,她就會在黑暗中跟丟他們。她快步趕上他,從一片青苔跳上另一片青苔,向雅典娜祈禱自己不會陷入深坑。

至少這樣的地面迫使鮑勃不得不慢了下來。只要安娜貝絲趕上他,她就可以緊跟在他身後,留意波西的一舉一動。此刻波西正滿嘴胡話,額頭燙得嚇人。好幾次他嘟囔著安娜貝絲的名字,她只能強忍淚水。小貓只是發出更響的咕嚕聲,依偎在他身上。

黃色的霧氣終於分開了,露出一片泥濘的空地,如同淤泥中的一座小島。地面上點綴著矮小的樹木,如肉瘤一般的土堆。空地中央聳立著一座圓頂大房子,用骨頭和綠色的皮革建造。屋頂的一個窟窿上正升起裊裊的青煙。門口垂下用長滿鱗片的爬行動物的外皮做成的門簾。門口兩邊,兩只用大腿骨做成的火炬放射出明亮的黃色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