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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計劃非常高明,阿爾泰人都覺得,完顏真不愧是他們的都元帥,他的謀略與膽識,或許只有他弟弟才差可匹敵。

番子的西路軍一上岸,就立刻上馬,逼迫奇台軍匆忙前往上遊與之交戰——從而讓余下的草原軍隊就地出發,渡過大江。

奇台精銳部隊數量不足,不可能與他們兩線作戰。而一旦騎兵渡過大江……

雨水並沒有幹擾到任待燕,他幾乎沒有察覺到下雨了。他這一生大部分時間都居住在野外,不論寒暑,不論陰晴。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驚奇地發現,自己喜歡待在水面上。任待燕還從沒見過大海,不過泛舟河上對他來說卻是十分自然的事情,這真是出人意料。有一回,喝醉了酒,他對趙子驥說:“我要是打魚,一定是個好手。”趙子驥聽後哈哈大笑。

不過任待燕是認真的。同一個人,走上不同的道路,最後會過上不同的人生。他年幼時如果不是遇上幹旱,或許就去參加科舉考試,考上功名。又或者,王黻銀調查命案那天,要是沒有點名要他來做保鏢,又會怎樣呢?如果信馬由韁地去設想,要是那天下午沒遇上劫道的山賊,又會怎樣呢?

有太多條道路,讓人生變成另一番圖景,一個瞬間又一個瞬間,一年又一年。有太多條道路,讓你不會來到這條船上,不會來到這個夜晚。

雨水順著他的皮制頭盔流淌下來。他想,另一方面,其他任何一條道路,都不會將他引向林珊。

在東坡的那一晚,在林珊的臥房裏,他眼前浮現出一幅畫面。任待燕把這畫面告訴了林珊。這畫面與古代君王授予出征將領的兵符有關。兵符一分兩半,一半跟隨大軍出征,另一半則在宮裏受到嚴密保護。倘若君王要下達新的命令,使者就帶去君王的那一半兵符,兩半兵符合而為一,將軍就知道,這命令的確出自主君,而非別人矯詔。

“你就是我的另一半兵符。”任待燕告訴她。

林珊當時正從床上坐起來,一邊聽他說話,兩手一邊抱著膝頭。屋裏一片漆黑,可那時任待燕已經熟知林珊,知道她沒有笑。正如他所料,林珊說:“我說不清到底喜不喜歡這些。”

“哪些?”他的手握著她的腳踝。任待燕發現,即便是在雲雨過後,他還是忍不住想去碰觸她。兩人在一起的時間總是那麽少,天亮之前——皇子醒來之前——他就要離開,因為殿下會命令任待燕護送自己去杉橦,他不願從命,可又不能抗命不遵,於是只有趁早離開。

他要去北方。要去那裏接收部隊。

林珊說:“你說將領出征。那兩半兵符合而為一,說的卻不是那份心意。”

任待燕想了想,問:“那信義呢?至少能代表這個吧?”

林珊兩只手接過他的手,交握在一起。“作為軍人,你太聰明了。”跟著又搖搖頭,“別說話,我懂。我們需要軍人聰明起來。我懂,真的。”

“謝謝。”他小聲說道,“你一個人說兩人話,我可省事了。”

這回她笑了。

任待燕說:“珊兒,咱們剩下的家底歸我指揮,外面有人想要亡我們的國家。我們會生在哪個時代,並不總是由我們來選。”

“咱們從來就沒得選。”她糾正道,“睡吧,天不亮你就要走呢。”

“我睡了,”任待燕記得自己這樣回答,“就少了你在一起的時間。”

“少不了。”她說。

她唱起歌來哄他入睡,一首古老的歌謠。她的聲音很輕,近乎耳語,她的手撫摸著他的頭發。

天不亮,他就醒了。林珊在他身邊,仍舊醒著,看著他。他穿好衣服就出發了。他就像一道影子,在寒冬中沿路飛快地向西北行進。他要去召集人馬,派他們隨著番子一起南下。如今他回到大江流域,又回到東坡附近,如今已經入春了。

“在那邊!”同在一條船上,守在他身邊的康俊文說道。自從兩人救出皇子至今,康俊文一直伴隨在他左右,寸步不離。

任待燕向雨幕中凝望。沒過多久,他聽見了響聲,緊跟著看見阿爾泰人的小船和奮力泅渡的戰馬。

江水又急又冷,戰馬已經遊了很長一段距離,不過這都是天底下最好的馬,只有如今已無人得見的、只存在於傳說中的西域寶馬能出其右。

任待燕不願意殺馬,何況他也需要獲得盡可能多的戰馬。而這也是這次精心制定的冒險計劃中的一部分:把阿爾泰人的馬奪過來,用來組建他心心念念想要成立的奇台馬軍。

是以任待燕和他的水軍必須盡量小心處置鋪在江面上的大片馬群。他的水軍裏都是大船,每艘艦船上有四十個人,他們在西部集結,順流直下。那些戰馬由騎在馬背上的人(勇氣可嘉)指揮,其他阿爾泰士兵都乘船夾雜其間。那些小船都是他們事先造好趁夜推進水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