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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沒有武裝,這是自然,隨行的六人也同樣兩手空空。身為皇子,這樣的隨行無疑是有失體面,可草原民只答應他帶這麽多人。阿爾泰人接管大車之後,似乎根本不屑於檢查車上財物,但是皇子的隨從卻在城門外的通衢上受到嚴格地盤查。番子倒不害怕這些被迫交出全部身家的奇台倒黴蛋,但這是他們的命令,他們的頭領是那對兄弟……唉,這兩兄弟真是叫人害怕。

任待燕穿著一件深綠色的長袍,外面罩一件褐色罩袍,一身宗子的裝束,靴子裏面卻藏著一柄薄薄的小刀。這把刀是多年以前趙子驥為他二人設計出來的。

知道他喬裝打扮來到這裏的人屈指可數。連禎親王(這名字真蠢)都不知道。任待燕來這裏有兩個原因。其中一個他自己都不願意去想;另一個,則是他想親眼見識見識統領這支大軍的兩兄弟。這一舉動並沒有特別的軍事意義,只是出自任待燕的私心:這兩人給奇台帶來這等災禍,他想記下這對兄弟的臉。

任待燕突然想到,如果他今天把這都元帥兄弟二人都殺掉,那麽老可汗——如今的皇帝——在選擇新的繼承人上面可能會引發內鬥,而阿爾泰軍也很有可能由此分崩離析。這裏眾多的阿爾泰頭目應該會揮師北上,帶領部族互相攻伐。

這種局面不太可能出現。最可能引出的結果是,城陷以後,他們會做出更加殘暴的事情來。因為到那時,阿爾泰軍的頭領將擁有漢金無可想象的財富,返回草原時還會帶上漢金城裏的皇帝和文武百官以及女人,到那時草原上不論有怎樣的紛爭和沖突,他都將勝券在握。

何況,任待燕也沒辦法殺掉他們。他都不知道這兩兄弟是誰。

他們意欲攻取漢金。漢金正被人一點點交給他們。早先任待燕還大聲疾呼要奮起抵抗,可知祖的臉色叫人沮喪。

“不可”,任待燕有一種感覺:官家說這話時,不僅龍心不喜,就連他自己都成了官家小心提防的對象。不過事到如今,這些又有什麽打緊的?

朝廷上有人聲稱,等阿爾泰人有了足夠的奴隸——下一步讓人作嘔的討價還價的內容——自然就會退去。這件事情任待燕連想都不敢去想。買一個奇台的帝姬要花多少錢?買她來幹什麽?做侍妾嗎?當奴隸嗎?給馬夫洗腳嗎?替他暖床嗎?供他炫耀嗎?這一切,又會開出什麽價錢?

宗親家裏的女人又值多少錢?年輕的值多少?會填詞的值多少?書法造詣比男人都要高的,又值多少?喉頭間的苦澀,讓任待燕感覺仿佛身在牢籠之中。

在遠處,他知道金河一定在晨光中閃閃發亮。金河在這裏劃過一道漫長的弧線,滾滾奔向大海。路兩旁過去種著榆樹,一直通向河岸。如今榆樹都被阿爾泰人砍倒,劈柴燒火了。

整片平原上,目力所及,全都是番族的氈包和馬場,城西和城南也是這般情形。此前據估計城外大概有八萬騎兵,大部分都在城北。在那一個個不眠之夜裏,任待燕設計過一份份作戰計劃。西面的阿爾泰軍規模較小,如果趙子驥能從西面悄悄帶來一支部隊,他們就可以裏應外合,打他們個措手不及。番子騎兵不喜歡夜戰,那就趁著夜色,幹凈利落地狠狠捅他一刀。任待燕率領自己麾下騎兵和城中禁軍將士從西南兩壁一擁而出,這時趙子驥就可以攻擊他們的後軍。城中禁軍素質一般,也不受他節制,可是,只要領兵有方,還怕他們不為奇台奮力一搏?

奇台軍可以利用焰火照亮天空,驚嚇敵人,同時幫助自己辨認敵人——夜間作戰危險之一,就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曠野中誤傷友軍。

他也可以安排弓手上城墻,當大量敵軍打算繞過城墻、支援別人時,弓手就居高臨下,向他們撒下箭雨。城裏善射之士不算多,但也有一些好手。

任待燕的部隊將不得不以弱擊強——不得不如此,不得不離開守備完善的延陵——但倘若命中注定要戰死沙場,那他們也將奮勇作戰、馬革裹屍,贏個生前身後名。他們將為奇台的將來而奮鬥。在那個將來裏,這場番族入侵,這冰冷、堅硬的悲痛將不過是一段插曲,是那過往的千百年歷史中的一個黑暗的篇章,卻不是奇台的終結。

只要他獲準出戰。既然不是天子,也就只能止步於此。實際上,任待燕心想,即便是天子,也只能做這麽多了。

他騎著馬,跟在皇子身後,低著頭,眼睛始終警惕著四周。他來這裏,還有一個他幾乎不願意承認的原因。他必須多加小心,並且祈禱自己好運。西王母遠在接天山峰之上,一定會賜予這裏的人們一丁點兒好運氣吧?

通衢兩旁的阿爾泰人,大部分人的個頭都比任待燕那年夏天見過的蕭虜人要矮小。他們前額和顱頂的頭發都被剃掉了,左右兩側和後腦勺上則披散著長長的頭發。這些人都沒戴頭盔。其中有些既沒穿袍子,也沒穿馬甲,得意洋洋地打著赤膊,借以證明自己的強悍。他們都佩著短弓短劍,大部分人都騎在馬背上,盡管這會兒根本沒必要上馬。任待燕心想,這些人倘若處在開闊地卻不騎在馬上,一定感覺十分不自在。這一點也讓任待燕確信,只要趁夜出城,與番子打一場近身戰,仍然有獲勝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