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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你為朝廷接受這樣的談判條款而憤恨不已,就算你還能預見到將來局勢的走向,可如果你是個士兵,是個軍官,等到了大殿之上,當著官家和群臣的面,你該說些什麽?

開戰吧,奇台必勝!

能擋住草原騎兵進攻的只有一支軍隊,任待燕的軍隊。其他禁軍都像石碾之下的谷物任人碾壓,然後如谷殼一般,風一吹,便四散飄落。

失敗的不僅僅是朝廷裏那些留著小手指甲的官員,禁軍也敗了。酒肆裏或許還有人爭論時局何以變成這個樣子。兵禍不斷,沒個盡頭,身在其中,議論這些又有什麽用呢?

只要有機會,他都會趁著夜色,翻過墻頭,穿過庭院,再爬上陽台來見她——就像在詩裏歌裏一樣,只不過這裏不是唱歌的地方。

林珊看得出,他睡得並不好,也許根本沒睡。有時候雲雨過後,他倒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他躺在她身邊,闔上眼睛,面容又回到從前年輕時的樣子。

林珊卻沒有睡覺,只是躺下來看著他,有時還會半是好奇半是害怕地撫摸他背上的字。那是岱姬留給他的,昭示著他的命運——抑或是她故意作弄或是報復?

任待燕抵擋住狐魅的誘惑,留在人間,留在了當下,都是因為她,因為林珊,員外郎林廓的女兒,被人視為不知廉恥、有傷風化的女人。

她被人愛著。這真是全天下最陌生的感覺。

今夜,在他酣然入睡之前,任待燕告訴林珊,明天早上他要上朝,等他把要說的話都說完,他這禁軍都統制大概也就做到頭了,沒準兒他的生命也走到頭了。他叫林珊天亮前一定要叫醒自己,這樣才好趁著沒人時離開她的臥房。

他想要保護她的名節,她的隱私,她的立身之地。

幾天前的那個夜晚,林珊告訴他,自己知道他這樣做是什麽意思。任待燕躺在床上,說:“其實,我還可以做得更好一點——離你遠遠的。”

“我要你在這兒。”她回答。

關於時局,林珊有自己的一番推測,她不知道丈夫和父親是不是也同樣意識到這一點。

士兵們已經把搜羅財寶的範圍擴大到宗室諸宅了。收集財物的地點設在宗親宅裏最大的一片空地上,大家把金銀珠寶首飾全都送來。與此同時,士兵已經開始挨家挨戶地搜查可能藏匿在家中的錢物。漢金城被自己人洗劫一空。

林珊已經交出了自己的珠寶銀兩,還有結婚時齊家下的聘禮,以及後來官家——原來的官家——送給她的禮物。齊威則搬出了家中的存錢箱子,父親也把自己的錢都交了出來。

她只留下了那對玉石耳環,不值錢,卻是母親留下的念想。她把這對耳環放在堂屋的供桌上。但願他們搜查屋子時,能對供桌上的東西有些許尊敬,特別是那東西也不值幾個錢。

結果,根本沒人搜查他們的宅子。

誰都知道齊威和他那個丟人現眼的妻子收藏有大量的奇珍異寶。齊威一想到自己的珍藏會被當官的帶著兵來搬走,心裏就無比痛苦。他還揮舞著劍放出狠話,說要把家丁都武裝起來。

可是根本沒有人來。

前幾天,林珊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頂著刺骨的寒風出門,前往存放古董的倉房。這倉房是以前太上皇送給他們的,太上皇十分欣賞林珊的詞作和書法。

雪下個不停,斜斜地撞在臉上,把臉打得生疼。新年快到了。沒人想要慶祝。今年不會有什麽焰火。

倉房鎖著門。墻上有標記,是個“狐”字。她站在那裏,想了一會兒,隨後寒氣逼著她繼續前行。快到家時,她擡頭看見她家正門的右邊也貼了那樣一個標記,比倉房的那個小些,位置很高。要仔細找才看得到。

沒有人動他們的珍藏,也沒有人進過這棟房子。

她看著睡在自己身邊的男人。今晚沒有做愛。他那麽疲憊,從陽台進屋時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了。林珊給他端酒,他也沒要。林珊替他脫下靴子,摘下佩劍,又脫下貉袖,叫他躺到床上,然後自己躺在他身邊。

每次見到任待燕,她都很有欲望。這是她的身子新出現的變化,需要學著適應。不過還有一個更深層的事實——她愛他,他也愛她。

任待燕幾乎一躺下就睡著了,動都不動。林珊看著他胸膛隨著呼吸一上一下。她想保護他。

可林珊還是如約把他叫醒,看著他穿上衣服,走進滿天星鬥的夜色裏。屋子裏真冷。沒有柴火了。柴火要用來燒死人。

奇台太宰只恨自己不能有骨氣一點兒。然而,他從來都不曾練就過真正的膽色,他也並非靠著膽量飛黃騰達的。

如今,在奇台要想提高自己的地位,需要的本事跟過去不大一樣。你要熟讀聖賢書,能應付科舉考試,要寫得出漂亮文章,還要寫一手漂亮字。在官場上,你要跟對先生,交對朋友。要弄明白朝廷上的權力關系。要能夠抓住稍縱即逝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