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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待燕原以為奇台禁軍才是進攻的一方。他原以為今年夏天他們會攻入蕭虜境內,到金河以北作戰。這是他長久以來的光榮夢想。

然而,他們此刻卻在為守衛延陵拼死血戰,既不知道西邊局勢有何變化——另一支奇台禁軍在那裏已經潰不成軍了——也得不到京師方面的任何消息。想這些沒用。這些情況他根本無能為力。當務之急是拼力死戰,擊潰敵人,將他們打回去。盡可能多地消滅他們。剩下的,該來的終歸要來。

任待燕這樣親自在陣前殺敵,會出現兩方面情況:身先士卒,士兵們會看見你同他們並肩作戰,聽見你的怒吼,也能看見你揮舞戰刀、開弓射箭。他們會緊跟在你身後。如果長官親上戰陣,而非隨時準備轉身逃跑,士兵作戰時會更加勇猛。可另一方面,將領一旦身陷戰陣,就沒辦法總覽戰場變化,也就無法隨機應變、調整戰陣了。

任待燕事先在兩邊山脊上安排了四名親信軍官。他們以旗鼓為號,指揮全軍。親信之人未必都是精通兵法,不過話說回來,他自己又懂多少呢?這才是他打的第一仗——以前剿匪平叛算不得數。

很久以前,清早在城外小樹林裏揮舞竹劍、打敗假想的蠻夷,這,也算不得數。

阿爾泰人已勢成強弩之末了。意識到這一點的是趙子驥。右邊山坡上的扈延,正以旗鼓為號,下令大軍向前緩慢推進。扈延指揮謹慎,不容差池,戰前他們還討論過如何識破敵人的佯退。

趙子驥從沒有這樣疲憊過,不過他沒有受傷。他揮舞著手臂,大聲喝令麾下將士,開始向前推進。大軍跨過倒地不起的戰馬和騎兵,趙子驥把沿途遇見的一切活物送上西天。

在他左邊,他看見任待燕跟他一樣,也帶領部下前進。任待燕頭上在流血。傷口需要處置。不過現在不行,他還站得住,還握著弓和戰刀。

從軍陣後方和兩翼射出的箭矢,帶著殺意,劃過弧線,向遠方延伸。現在趙子驥看到,阿爾泰人已經掉轉馬頭——想要躲避那致人死命的箭雨。他們要撤了,真的要撤了。方才沖在最前頭的敵軍士兵,此刻在阿爾泰和奇台兩軍倒下的士兵屍體間艱難跋涉。血水浸泡著整個戰場。箭矢一刻不停地落下,每一波襲來,都如濃雲一般,遮天蔽日,箭雨一波又一波飛過天空,竟讓天空也隨之忽明忽暗。趙子驥驚奇地發現,太陽已然爬得很高了。

在他前頭,阿爾泰軍正在穿過整片廣闊的戰場逃竄。趙子驥想,這可是開天辟地頭一遭。不論是在東北對付其他部落,還是席卷蕭虜,抑或是入侵奇台,阿爾泰人還不曾吃過這樣的敗仗。真可以得意一番了,但是不可忘形。這只是一場勝仗,從前兩軍交鋒,奇台軍每戰必敗,以後也有可能再嘗敗績。

何況這一仗,也還沒結束呢。

任待燕已經做好準備,推進到前方的開闊地去,不過他還在等信號。這時,戰鼓擂動。右軍的扈延和左軍的疤臉丁波都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眾將官昨晚還討論過這些,大家都做好了準備。

鼓聲鏗鏘,向他們傳遞著信號。任待燕看見,奇台軍前方的阿爾泰人正踩著屍體擇路奔逃。奇台軍的速度太慢,不過步軍雖不可能追上逃跑的馬軍,卻可以伏擊他們。

鼓點變了。任待燕一直在等待這一刻。

選做戰場的開闊地兩側小山上突然也射出密集的箭雨,與此同時,戰場兩側冒出更多的奇台步軍,任待燕自己的一萬馬軍也從形如屏障的山間沖了出來。整個早上,這支馬軍一直眼看著一波波阿爾泰軍如浪潮洶湧,撲向奇台軍本陣,伺機而動。

戰前,對於如何調動山坡上的伏兵,任待燕和眾將領做過兩種設想。如果奇台軍在草原民的沖擊下呈現出頹勢,戰鼓將發出信號,讓馬軍出擊,而按兵不動的弓手將各自為戰,向阿爾泰的騎兵群中央傾瀉箭雨。如果運氣好,戰技過硬,這樣做將有可能破壞敵人的推進步伐,吸引足夠多的阿爾泰騎兵掉頭回撤,好讓步軍穩住陣腳。

但是,如果奇台大軍陣腳不亂,如果奇台軍憑著刀劍和弓矢讓敵人陷入混亂,如果戰場上的步軍完成了他們的任務,如果阿爾泰人轉身逃竄,他們的進攻陷入頹勢……這時任待燕的騎兵和第二波弓手將對敵人後撤的部隊發起進攻。奇台騎兵將給敵人以迎頭痛擊,逼迫其停下腳步,好讓任待燕和趙子驥指揮的步軍追上來。奇台軍將從三面合圍,痛殲番子。

留作奇兵的弓手和步卒都是南方的叛軍。當初對那些投至他麾下的叛軍,任待燕都既往不咎,不僅如此,叛軍當中不論是誰,只要會用弓箭,他還發給他們一份餉銀。當初在淮水畔泥濘的土地上,任待燕對他們說:“你們有火氣,就朝真正的敵人撒。有血性,就打回北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