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3/8頁)

可要是阿爾泰此來不只想要這些……要是他們不光是為了大肆劫掠,不光是為了教訓奇台漫天要價的倨傲,那麽奇台或許真將萬劫不復了。

他看看窗戶,青灰變成了魚肚白。天亮了。

任待燕知道,自己其實不必站在陣前。從第三王朝起,主將就不必在野戰當中身先士卒了,而在當年……在傳說裏,那時可謂英雄遍地,豪傑輩出,不是嗎?

任待燕自忖不能與那些英雄比肩。此刻他只當自己想要拼命活下來,並且守住這片土地。還要盡可能多地殺傷敵兵——和他們的戰馬。人馬嘶鳴當中,他一邊劈刺,一邊躲閃,一邊還聽見自己咒罵個不停。肚破腸流的氣味讓人作嘔。

阿爾泰人向他們沖來,他們騎在馬上,居高臨下,但並沒有突破陣線。任待燕想要檢查戰況,看看趙子驥指揮的右翼守得怎樣,評估兩翼高地上的弓手情形如何,但他根本沒空後退。一匹馬齜著牙,渾身是汗地沖了上來。任待燕朝右一閃身,單膝點地,就近一刀劈中一條馬前腿。帶著弧度的刀刃吃進肉裏,人馬嘶鳴的戰場上又添了一聲慘叫。那畜生一個踉蹌跌倒在地,馬背上的騎兵原本身子左傾正要揮刀斬向任待燕,卻翻過馬脖子,一頭栽向前方。

他栽倒在地,任待燕看見他脖子折了,不過戰場上一片嘈雜,遮蓋了脖子折斷的聲響。用不著補刀了。任待燕見過太多脖子折斷的情形。

他切開戰馬的喉嚨,殺死它。必須這樣。任待燕飛快地站起身來,眼前暫時沒有敵人,空出一片白地。他喘著粗氣,一把擦去臉上的血跡,看看左右。護臂滑不溜丟,整個戰場都泡在人的肚腸和血水裏,滑不溜丟。

兩軍前鋒已經不分彼此,纏鬥在一起,所以陣後的弓手必須小心。奇台步軍站定腳跟,弓手必須瞄準阿爾泰後軍,向遭到奇台步軍阻滯的阿爾泰騎兵射擊。

任待燕身在低處,周圍全是敵雙方的士兵,和垂死掙紮的戰馬。從這個位置根本什麽都看不清,而且受傷倒地的戰馬還會奮蹄掙紮,一不小心就會被它踢傷甚至踢死——所以必須殺掉傷馬。

任待燕心想,戰場之上,沒什麽能比運氣更要緊。生死關頭,最能看出人的命運幾何。兩軍對陣就是這樣的關頭。兩國交兵,或許也是。任待燕軍中的斬馬刀就是一個例子。這刀是任待燕去年設計的,當真有效。盡管戰場上屍臭熏天,但還是可以得意一下吧?

斬馬刀加長了刀柄,可以雙手持握。待敵人騎兵沖過來時向右閃身,把敵人讓到一個非常別扭的位置上,使之不能順利地俯身劈砍;這時砍向戰馬,騎兵一跌下來就立刻殺死他,然後殺死戰馬,免得它亂蹬蹄子。這套戰法既難看又血腥。要殺死這麽漂亮的畜生,實在是浪費,任待燕看著就心疼。可是馬背上馱的是草原騎兵,這些人想要滅掉奇台。

非常時期,就只能用非常手段。任待燕忽然想起母親。母親待在遠方,安全無虞。緊接著他又想起珊兒,她的處境可不安全。

他又抹了把臉。不知道什麽時候,前額受傷了。眼睛裏進了血,他不得不經常要擦一下。任待燕想象得出自己現在是什麽模樣。他想,正好,這下樣子更駭人了。

一片陰影從頭頂飛過。任待燕擡頭看看,是箭,一波跟著一波,遮天蔽日,劃過道道弧線向北飛去。陣後和兩廂都安排有弓手,訓練有素,箭無虛發。正是因著這一年多的訓練,戰爭已不再是聽天由命的事情了。

敵人的騎兵也有弓箭,但他們只會在近距離格鬥時射箭,而不會撒下漫天箭雨。番子們從來都是騎在馬背上四處征伐,才不會考慮在後方留有步軍弓手——步軍弓手哪裏跟得上行軍?——他們是全天下最優秀的騎手,在草原上縱橫馳騁,幾乎無往而不利。在他們面前,任何步軍、弓手,以及實力弱於他們的騎兵,都只有丟盔棄甲、慘遭屠戮的下場。

這樣的慘敗也可能出現在這裏。在他右邊,太陽漸漸升起。戰場上仍舊勝負難分。任待燕只知道,奇台軍仍舊沒有退卻。他仍然站在交戰之初的位置上,和左右兄弟並肩戰鬥。面前還是一片空場。任待燕把斬馬刀往地上一插,抽出弓來。這是他童年的武器,也是山賊用的武器。

他開始射箭了。開弓、放箭、開弓、放箭,箭矢連珠飛出。任待燕射術高強,頗有盛名。他瞄向哪裏,哪裏就有阿爾泰騎兵落馬。他只瞄向敵人的頭臉——箭矢射中眼睛、飛進嘴巴,又從腦後穿出,死相極為恐怖。

有兩個騎兵見狀,掉轉馬頭向他沖來。結果都有來無回。任待燕一邊不停地大聲呵斥,一邊時不時擦去流進右眼的鮮血。現在,左右的弟兄也開始搭弓射箭。在他的訓練下,士兵磨礪射術也有一年多了。軍隊是練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