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天下有熊 第一章(第3/4頁)

“關鍵就在於,”長孫亦野環顧了卡宏一圈,大聲說,“兩軍接戰後,誰能死守住我瀛棘大營?”

卡宏中一片沉寂,這確然是支死亡的令箭。瀛棘主力既然南下,大營裏只有誘敵的疑兵,要抵禦住青陽人氣勢洶洶鋒芒正勁的撲擊,就如站立在洶湧撲騰而來的狂瀾面前一般。左驂嗤了一聲。“你們瀛棘人,”他慢條斯理地道,“自然頂不住。大營你們還能交給誰?交給我好了。”

黑暗中突然響起了一陣笑聲,就如鋼鈸在耳邊轟鳴。大合薩說得對,瀛台白的憤怒如同冬日裏燃燒起的火花,稍一撩撥就變成燎原大火。

“防守大營這事別和我搶。”他低聲警告說,那聲音轟隆隆地在他的胸膛裏回響。他就像一頭憤怒的被逼入牢籠的熊,瞪著火眼兇狠地四處張望。

左驂冷笑了一聲。他的臉上多了一道斜貫額頭的紫色傷痕,這是與瀛台白那一戰留下的新疤,從那一天開始,在營地裏他就總是惡狠狠地歪頭看著瀛台白,仿佛要咬一口肉回來似的。

我一時看不清鐵勒延陀眼睛裏的神情。他轉過頭來,注視著這個年輕人,似乎很冷淡地說:“留守大營,你的人不夠——讓左驂帶五百狼騎助你吧。”

“用不著。”瀛台白咬著鐵一樣的腮幫子說。

“那可不行,一千人絕計不夠。”鐵狼王猛地一揮手說。

“還有我,我留下。”我說。

他們都倒吸了一口氣,仿佛牙疼發作。其實我也嚇了一跳,不知道是什麽東西推了我一下,讓我說出了這句話。

話一出口,我就滔滔不絕起來,仿佛我話裏的意思都是事先想好的。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最後它總是對的。

我說:“我雖然沒學過怎麽打戰,可也知道,兵力弱小,不能再分開啦。鐵狼王要咬呂貴觥的咽喉,那必然是我瀛棘的傾力一擊,到時候能多一個人就是多一個人的力量——我的白狼營打不了野戰,跟著你們亂跑也沒用,躲在柵欄後面放放箭還可以——所以,我們留下來再合適不過了。”

卡宏裏的人有點頭的有搖頭的,但他們都知道我說的是對的。其實還有一個絕好的理由,大家都心裏明白,不說出來:要引青陽人攻瀛棘大營,我站在那兒就是最好的誘餌。

瀛棘的大人們看向我的目光是復雜又含混的,但那些少年郎們的目光則大不相同。赤蠻第一個喝道:“我留下。”

長孫亦野也說:“大君,讓我的鷹揚衛留下。”就連國無啟兄妹倆也鬧著要留下來。

鐵狼王大怒,喝道:“胡鬧什麽?”他的喝聲震得卡宏裏空氣一窒。

“你們不相信我,還不相信憤虢侯嗎?我二哥自然會保護我的,是吧?”我擡頭問。

“假使瀛棘最終戰敗了的話,你的命也會比這裏所有的人都長。”瀛台白冷冷地說。他一把扯下了自己肩頭上那枚金對豸的徽記,將它們拋在地上。“你們放心,”他的口氣依舊是冷冷的,“我要重建武威衛。這就是我的承諾,武威衛在,瀛棘王就在。”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已經平靜下來,比他平日裏那些話更少火星,但這句話卻讓一對黑白分明的旗幟在瀛棘人的心頭招展開了來。武威衛是瀛棘王的親兵護衛隊。它的旗幟獨不同於瀛棘金紅色的旗幟,而是黑白雙旗。武威衛建衛三百年來,從無敗績。即使在西涼關之戰,武威衛寧可全軍覆沒,也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失敗。雖然如此,‘武威衛不敗’這話早已深入瀛棘人心,成了他們心中可觸碰的神話。它已不僅僅是一支銳旅,而是一面旗幟。

我母親舞裳妃重建瀛棘軍制,因為找不到足以服眾的統領,寧願就讓武威衛空缺。此刻卡宏裏瀛棘的少年和白發將軍,一個個眼望向瀛台白寬厚的胸脯,他們看到的正是重建武威衛最合適的人選啊。

鐵勒延陀皺了皺眉:“以少敵多,每個人都該全力以赴——北荒上豈有更危險和更安全的地方之分。就這樣吧,赤蠻,你跟了大君多年,帶三百豹韜衛留下護衛大君,傳令其余各營造飯,夜半就出發,”他拍著刀鞘,“多言者軍法從事。”

瀛棘的兵如同水從容器裏傾瀉而出,連夜鳥也沒驚動半只,靜悄悄地融入到灰蒙蒙的南方的霧氣中,留下空了大半的大營。這幾日來,留下來的人馬誰都沒閑著,就在大營前的平闊草原上拼命埋設鹿角和陷阱。

瀛棘大營前一馬平川,無險可守,我可看不出來有什麽機會能在這裏守上半天。瀛台白親自帶人指導挖設阻擋騎兵前行的溝壑。那些溝壑挖得很淺,如同彎彎曲曲的蛇爬過的痕跡,挖溝的人一離開,蛇一樣盤曲的坑道就被草遮蓋住了,幾乎看不出來。

“只要在溝底都插上尖頭木樁,騎兵一沖,就會發現這些溝渠的可怕之處。”瀛台白一邊走一邊說。我和他並騎而行,只看見高高的黑草下面到處是起伏的肩膀和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