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瀛台鐵勒 第十一章

鐵狼王立在高岡上,回頭大喝一聲:“左驂!”左驂本在隊中送幾名坐著大車北上的女人,他拉著小寧的手不知道說些什麽,聽到鐵狼王的這一聲長嘯,立刻扔下那些女人,狂奔向後面親兵牽著的馬,跳上他的大灰馬,匆匆掠過騎隊,朝西奔去,數百名灰蒙蒙的馳狼騎緊跟在他的馬後面。他們一邊狂奔,一邊忙亂地抽出刀來。

高岡上吹起警號來。白色牛角號低沉的聲音連續短促的三聲,接連砸在地上,然後再在草原上遠遠傳蕩出去。

遠處刮過來的這一隊騎兵已經變成一道越來越粗的黑線,隨後又散落成斷續的黑點,低頭一陣風地往這邊闖來。他們很快就看到了甲片的閃亮和馬脖子露出的點點刀光。他們人數不多,也就在千騎左右,但不需要動手,只要放馬往河邊這些混亂成一團的人群裏一沖,毫無反手之力的瀛棘人勢必大半要被擠到水裏去。我緊緊地咬著嘴唇,拉著我的小白狼擠在前頭裏看著。

我已經可以看到那些奔來的騎兵緊抿的嘴唇,看到他們手裏晃動的長刀。那是蠻族漢子最喜歡的雙手長刀,刀長四尺八寸,又直又銳,只到最前頭的地方,才稍稍後彎成一道漂亮的弧線,就如獅子繃緊的後脖子。這支騎兵沒有旗號,遠遠看上去仿佛只有黑白兩色,馬蹄翻滾,如半天卷起了一股雲煙。當先一騎頂著黑色盔甲的騎士,奔行得極快,遠遠超出了他後面的大隊一箭之地。

鐵狼王一聲不吭,卻把刀柄攥得緊緊的。此刻他只有寄希望於左驂和馳狼騎的勇武了。只要左驂的小隊狼騎能搶占到西邊的高地,將來隊擋住,河邊的瀛棘人還有一線生機等到大營裏被警號驚動的瀛棘大軍趕到。

左驂大聲呼喝,長刀在手中閃亮。他身後的隊伍奔跑中向兩側來開,形成了一條越來越寬的半圓形,弧圈朝前突著。他是要盡全力擋住來軍的路啊。左驂一馬當先,頂在了弧線的最頂端,他縱聲狂呼,朝為首的那名黑甲騎士撲去。

我猜想那一刻許多人都在心裏替那名武士惋惜,就讓他試試左驂這匹狼的厲害吧。

兩匹馬交錯而過只是極短的一瞬。我只看到一道黑光在兩團黑影中突然耀眼地閃爍了一下,鐵狼王握刀的手一緊,我四周的人也都是一愣。左驂就倒撞下馬去。左驂身後的馳狼騎吃這一驚,被那名單騎沖來的黑武士氣勢嚇住,隊形居然隱隱潰散了。

黑衣武士吼聲如雷,騎著黑馬,黑頭盔,黑漆鐵甲,手持黑穗大槍,從起伏如波濤般的黑草中躍將出來,白燦燦的陽光映照在他的槍頭上閃閃發亮,就如星辰一般令人不可逼視。

老那顏賀拔離突然間扔開手裏的馬韁,朝著天空哈哈大笑:“是二王子啊。”

“是二王子回來了,是憤虢侯瀛台白回來了!”聽到他的叫聲,山上山下凝神觀望這一場戰鬥的瀛棘人都歡呼了起來,甚至壓過了如雷的馬蹄聲。

那名黑甲武士在馬背上高高立起長槍,他身後的千騎立刻刹住腳步,登時如潮的馬蹄聲消隱得無影無蹤,只聽得到風卷過草原的呼嘯。黑甲武士也哈哈大笑,跳下馬來除去頭盔,不是我二哥瀛台白卻是誰。

原來巨箕山一場血戰,他帶著手下二十八騎突出重圍,此時青陽人的十萬大軍被打得星流雲散,散布在瀚西的戈壁高原上到處都是。憤虢侯一路東逃,居然又收攏了不少瀛棘的殘兵,最後匯集了近千人左右。

依照憤虢侯的脾性,自然不可能再回青陽兵營去效力,只是雖然聽說瀛棘王庭已歸北荒,卻千裏迢迢,路途遮斷。

“我們沒有一個人認識到這裏的路,”瀛台白說,“帶著大隊人馬行軍又有諸多不便,我們在瀚西盤桓了好多年,今年開春的時候有個白衣人指點路徑。我們終於下定決心,就一路奔過來了。”

聽到他提說有個白衣人。我不由得心中一跳,卻也不敢多問。

終於,他的眼睛對上了鐵勒延陀的目光。

鐵狼王已經默默地觀察這個年輕人許多時候了。他冷眼旁觀,自然看得出來瀛棘的老人和少年們眼望瀛台白的熱切,蓋過了對待歸來遊子的熱情。他自然也心中雪亮,瀛台和鐵勒間的隔閡深重。他看到了這個年輕人的像他的地方,也看到了他的威脅所在。

他們目光相撞,那是猛獸對猛獸的凝視,相互間包含著敵意和尊重。

“你就是鐵狼王?”瀛台白終於面對著鐵勒延陀問出了這句話,“我母親就是被你搶走的?”

“他們是這麽和你說的嗎?”鐵勒延陀微微一笑。所有的人都驚訝地發現,鐵勒延陀和瀛台白面對面地站在一起的時候,看上去如此相象,他們兩人都是虬須滿面,高而突兀的鼻子氣息兇險,刀刻一樣的嘴唇下掩蓋著火熱的性格,只是他的眸子要比瀛台白來得更滄桑,更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