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蠻舞宴歌 第五章(第2/3頁)

在海洋面前他提著鐵槍喟然興嘆,誰也不知道他的征程為什麽到此嘎然而止。據說這位出生在草原上的帝君在海邊聽商人述說東陸的繁華情形,心中生出難以言說的情緒。他勒兵天拓海畔,派使者到天啟見東陸的老皇帝遞交國書,約他會狩天拓之南。閻浮提王親自假扮成使者,直入東陸查看地形和民俗,為放兵南下做準備。

誰也不知道他在遙遠的東方大陸上看到了什麽,聽到了什麽,總之半年之後,他回到瀛海邊駐紮著十數萬蠻族精銳的大營的時候,南下征服東陸的夢想突然消散。他騎著火神馬奔馳了一日一夜,然後朝天上射了一箭。他讓人尋覓箭落地的地方,就在那裏修起了白梨城。白梨城緊挨著雪嵩河,他大興土木,修建港口,修造船只,開始與東陸有了密切的往來。

閻浮提王偃武修文,他開始穿上長袖的袍服,放棄了騎馬而乘上了雙座的馬車;他開始喜愛歌舞宴樂,更修建了太學校,有連綿的廣舍一千多間;他從東陸請來了書院博士百人居住其間,研習天文占測,編制歷日,宮廷音樂、禮制百工,無不一一沿襲東陸機制。如此十年,到白梨城來研讀東陸經典的北陸學士絡繹不絕。白梨城儼然成了一小天啟的形象。白梨城讓瀛棘部安逸了整整十年,此後閻浮提王瀛台魏巨再次提兵西征,瀛棘的鐵騎如野火般席卷整個瀚州的南部草場,閻浮提王麾下左右武威衛的威名響赫天下。瀛棘聯盟最後控制著草原上七大部落八百小部落的四分之三以上。他的武功最後止步於遜王。

如果不是遜王,另一位瀚州草原上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王的出現,閻浮提王也許會把整個瀚州都踏在腳下,讓他們向白梨稱臣納貢。但年老的閻浮提王已經不再是年輕時那個無所畏懼無牽無掛的勇士了,而且他的目光也沒有年輕時候那麽犀利和一往無前了。他要用強力壓迫所有的部族承認瀛棘白梨已經成了草原部族的新中心,所有的部族應該向白梨恢弘的文化低頭,以東陸的文明和禮儀取代草原上自古相傳的野蠻的生活方式。而遜王提出的庫裏台大會制度,即不論大小部落,一概有平等發言權利的做法,雖然簡單,卻更符合草原的古老制度,這讓越來越多的部族倒向遜王聯盟一側。

彤雲山一戰是瀛棘和遜王的最後決戰。閻浮提王的五萬精銳占著有利地勢與遜王的七萬大軍對峙。遜王大軍遠來疲憊,糧草轉運又遠,各部聯軍新合一處,雖然人數占優,卻未必是瀛棘的精銳之師對手。只是此時閻浮提王的心裏有了牽掛,就不再顯露出年輕時刀刃一樣鋒銳的用兵。他第一次顯出猶豫躊躇的跡象,死守天險鷓鴣梁,要待遜王糧盡時再擊之,遜王卻出奇兵襲擊了他的糧道,更得到青陽虎豹騎的強助。閻浮提王最後不得不在態勢不利的情形下放手一搏。

遜王的一生之中,也許還有過許多如此甚或更大規模的慘烈之戰,但對閻浮提王來說,這就是最後一次了。

大戰從早上直到晚上,瀛棘本來還有勝機,但年老的閻浮提王卻中了流矢,從馬上倒撞下來,瀛棘士氣大落,三騎七衛在數倍於己的圍攻下幾乎全軍覆沒,只剩下左右武威衛搶下閻浮提王瀛台魏巨,敗中有序地退回瀛海,不幾日閻浮提王即告駕崩,原先在瀛棘武力壓制下的各部聯盟當即崩潰。

遜王欽佩已死去的閻浮提王的功績,依然邀請新瀛棘王參加他在朔方原召開的庫裏台大會。但瀚州草原上的人都明白,瀛棘從此已退出瀚州爭霸的舞台。在偏安一隅的白梨城裏,他們先祖的這些勇武的事跡開始慢慢地消散在風裏,和東陸的接觸使瀛棘開始發展農耕和商業,他們安居樂業在八百裏的瀛海之畔,農耕使他們富裕,但也使他們追求安逸。瀛棘人開始老了。

賀拔蔑老要說的這個故事比書記官長孫鴻盧說的那些東西要詭異和有趣多了,而且他的年齡老得讓他足以經歷過許多事件。但他總是講著講著就睡著了,而醒來後就記不起來講到什麽地方了。他回憶的時候,光亮就從他的眼睛裏消失了,兩眼變成呆滯的沒有光芒的灰色石頭。

大合薩也沒有閑著,我有一次看到一批神秘的蒙著面的客人從北方而來,他們躲過大家的眼睛,偷偷地鉆入大合薩的帳篷裏。他們馬上的包裹沉甸甸的,密談了一天一夜,我早晨出門的時候,那些馬已經不見了。大合薩推門而出的時候,仿佛瘦了一圈。他摸著我的頭,沉重地點著頭,仿佛把什麽東西寄托在我身上了。我連忙逃開,以免被他那沉重的目光壓垮。

不過大部分時候,我還是喜歡去找他玩。他的屋子裏總有許多植物的種子和草葉,他一忽兒浸制,一忽兒煮泡,一忽兒制膏,總有許多手段來炮制那些花花草草,因為這個緣故,他的帳篷裏總是縈繞著各種香甜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