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2 王位覬覦者 Chapter 10 留著茂密棕色鬈發的女士

我在由陽光、灰塵和記憶碎片組成的搖曳著的黃色霧氣中眩暈著醒來,全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弗蘭克俯著身子,一臉焦慮的皺紋。他握著我的手,只可惜那不是他的手。我握著的那只手比弗蘭克的大很多,我摸到手腕上硬而結實的粗糙毛發。弗蘭克的手像女孩兒的手一樣光滑。

“你沒事吧?”這個聲音低沉、文雅,不是弗蘭克的聲音。

“克萊爾!”聲音變得更低、更粗,它根本不是弗蘭克的。它也並不文雅,而是充滿了驚恐和痛苦。

“詹米。”我最終找到了那個能與我一直在尋找的精神意象匹配的人名。“詹米!別……”我筆直地坐起來,瘋狂地從一張面孔盯到另一張。一群好奇的面孔圍著我,那是兩三排侍臣。他們留出一小塊空地,讓國王陛下站在那裏,俯身看著我,一臉既同情又關注的表情。

兩個人跪在我旁邊的地上。跪在右邊的是詹米,他大睜著眼,面色蒼白,就像他頭頂上面的山楂花一樣;而跪在左邊的則是……

“你還好嗎,夫人?”那雙淺褐色的眼睛裏只有恭敬的關心,精致的黑眉毛向上擡起表示詢問。這當然不是弗蘭克,也不是喬納森·蘭德爾。這個男人比蘭德爾隊長至少年輕十歲,或許還和我差不多大。他的臉龐因為風吹雨打而顯得蒼白,滿是皺紋。他嘴唇上也有著同樣清晰的紋路,卻沒有蘭德爾隊長嘴邊那種殘酷的特征。

“你……”我沙啞地說,嘗試躲開他,“你是……”

“我是亞歷山大·蘭德爾,夫人。”他很快回答,他朝頭上做了一個不成功的手勢,似乎是去脫一頂並不存在的帽子致意。“相信我們還沒見過?”他有點懷疑地說。

“我,呃,是的,我們沒有見過。”我說著,往後倚靠在詹米的手臂上。他的手臂就像鐵圍欄一樣穩固,但他握著我的手的那只手卻在顫抖,我把我們緊握著的手拉到衣服裏面藏起來。

“我介紹得很不正式,弗雷澤,呃,不,是圖瓦拉赫堡夫人,是吧?”這又高又尖的嗓音讓我的注意力回到上方,看到桑德林漢姆公爵那圓胖、紅潤的面孔在賽維尼伯爵和奧爾良公爵身後關心地看著。他那笨拙的身體從狹窄的人縫中擠過來,然後伸手扶我站起來。他握著我汗濕的手掌,朝著亞歷山大·蘭德爾那個方向鞠躬,而亞歷山大·蘭德爾則有些迷惑地皺著眉頭。

“蘭德爾先生是我雇用的秘書,圖瓦拉赫堡夫人。聖秩聖事是項崇高的事業,但不幸的是,崇高的目標並不能當飯吃,是吧,亞歷山大?”這位年輕人聽到這句挖苦的話後有些臉紅,卻有禮貌地朝我點頭,承認了他雇主的指示。我這才注意到,他那身莊嚴的黑衣服和白色的長襪表明他是一位地位低下的神職人員。

“閣下說得對,夫人,事實就是那樣,我必須深深感謝他的雇用。”他說話時嘴唇有些繃緊,似乎說明他的感激之情或許並沒有那麽深,盡管他把話說得很好聽。我看了公爵一眼,看見他那雙藍色的小眼睛在太陽下面眯著,無動於衷的表情讓人看不透。

國王拍手召喚來兩位男傭,打斷了這個小場景。那兩位男傭在國王的指引下,抓著我的兩只胳膊,不顧我的抗議,強行把我擡到轎子裏。

“聽我的,夫人,”他說道,和藹地否決了我的抗議和感謝,“回家去休息,我們不希望你缺席明天的舞會,是吧?”他把我的手擡起來親吻,那雙棕色的大眼睛朝我閃爍著。他仍然看著我的臉,正式地朝詹米鞠躬——詹米動腦子說了一番有禮貌的感謝的話——然後說道:“我或許應該接受你的感激,閣下,請允許我與你迷人的妻子跳支舞。”

聽到這裏,詹米繃緊了嘴唇,卻鞠躬回禮,說道:“能夠得到陛下的關心,是內人與我的榮幸。”他往我這邊看了一眼。“如果她明晚身體足夠好,我確定她很期待與陛下共舞的。”他不等國王正式打發,便轉過身子,朝轎夫說:“回家。”

我們坐著悶熱、顛簸的轎子,穿過混雜著花香和下水道臭味的街道,最終回到了家裏。我脫下沉重的裙子和讓人難受的裙架,換上絲質的晨袍。

我發現詹米坐在空空的壁爐邊,閉著眼睛,雙手放在膝蓋上,像是在思考一樣。他蒼白得就像身上那件亞麻衣服,像鬼魂似的在壁爐台的影子裏若隱若現。

“聖母馬利亞,”他搖著頭低聲說,“親愛的老天!差一點啊!我險些就謀殺了那個人。你知道嗎,克萊爾,要不是你暈倒……天哪,我下定了決心要殺他。”他停止說話,又顫抖了起來。

“給,你最好把腳擡起來。”我勸說道,拖來一張沉沉的腳凳。

“不用,我現在沒事兒,”他揮手說,“那麽,他是……蘭德爾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