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2 王位覬覦者 Chapter 08 未安息的靈魂和鱷魚

詹米要參加皇家覲見,每天還要處理傑拉德的生意事務,看上去生活很充實。每天吃完早餐不久,他和默塔就不見了人影,去倉庫檢查新送來的貨物,制作存貨清單,拜訪塞納河上的碼頭,進出那些在他口中特別討厭的酒館。

“呃,至少你有默塔陪著,”我評論道,並從中感到些許欣慰,“你們兩個在白天不會遇到太多麻煩。”默塔這個瘦而結實的小個子族人,雖然其貌不揚,但他的穿著和碼頭上那些遊手好閑的人不同,因為他的下半身穿的是花格布料。而且我曾經和他騎馬穿越半個蘇格蘭去溫特沃思監獄救詹米,所以這個世界上再沒有其他人能讓我更願意把詹米的安危托付出去了。

午餐過後,詹米會去拜訪朋友——數量越來越多的社交和生意上的朋友,接著在書房裏花一兩個小時整理賬本,然後再吃晚飯。

詹米很忙,而我比較清閑。在和維奧內夫人禮貌地較量幾天後,這個家由誰來管理變得很清楚了——不是我。維奧內夫人每天早上都會來我的起居室,詢問當天的菜單,把購買食材——水果、蔬菜、黃油、每天早上送來的城外農場產的鮮牛奶、街上售貨車上出售的塞納河魚、還掛在水草堆裏的新鮮黑色貽貝——所必需的花費清單給我過目。我儀式性地看看清單,同意所有事情,贊賞前一天的晚餐,然後就到此為止。除了偶爾有人來讓我用那串鑰匙去開日用織品櫥櫃、酒窖、菜窖和食品室以外,我的時間全都由自己支配,直到需要裝扮一番參加晚宴。

傑拉德離開後,他住所的社交生活一如往常地進行著。關於大規模設宴款待客人的事,我仍然很小心謹慎,但我們每晚都會舉行小規模晚宴,來參加晚宴的有貴族、騎士、女士、流亡的窮困詹姆斯黨人、富有的商人和他們的妻子。

但是,我覺得吃喝,以及準備吃喝,都不足以讓我忙起來。我坐立難安,最後詹米建議我去幫他抄賬本。

“總比你咬自己好些,”他說,批評地看著被我自己咬過的指甲,“而且你的字寫得比倉庫簿記員的好看。”

所以,當西拉斯·霍金斯先生在有天中午過來,想買兩大桶弗萊芒白蘭地時,在書房裏的正好是我。霍金斯先生肥胖、富有,和傑拉德一樣是移民,是一位專門向英格蘭出口法國白蘭地的英格蘭人。

我以為,那些看上去滴酒不沾的商人會覺得大量給人賣葡萄酒和烈酒很困難。霍金斯先生在這方面很幸運,因為他的臉頰總是紅紅的,臉上總是掛著狂歡者的愉悅微笑。不過,詹米跟我說過,這個人從來不嘗自己的貨,幾乎只喝苦澀的麥芽啤酒,但他的食欲在他去過的酒館裏是個傳奇。在他那雙明亮的棕色眼睛裏,在那種讓買賣變得順利的和藹背後,潛藏著一種警覺的算計神情。

“必須得說,你們是我最好的供應商,”他說著,用花體字簽下一筆大訂單,“總是靠得住,質量總是上乘。你堂叔不在的時候我會想他的,”他說道,向詹米鞠躬,“但是他選擇的替代人很不錯,委托一位蘇格蘭人來管理家族的生意。”他那明亮的小眼睛流連在詹米的短裙上。在起居室的深色鑲板的映襯下,短裙上面代表弗雷澤家族的紅色顯得很鮮艷。“最近才從蘇格蘭過來?”霍金斯先生伸手在大衣裏面摸索著,不經意地問道。

“不是,我來法國有段時間了。”詹米笑著回避了他的問題。他從霍金斯先生那裏把羽毛筆拿過來,卻發現它太鈍,不好寫,於是把它扔到一邊,從餐具櫃上小玻璃杯子裏的羽毛裏新抽出一根。

“噢,從你的穿著來看,我知道你是蘇格蘭高地人。我想,或許你能跟我說說如今在蘇格蘭高地盛行的情緒。我聽到過這些流言,你知道的。”霍金斯先生在詹米的招呼下坐到椅子裏,他那圓胖、紅潤的臉龐顯然正專注於從口袋裏拿出來的那個鼓鼓的皮錢包。

“至於說流言——嗯,那不是蘇格蘭國內事務的常態嗎?”詹米說道,細心地把新羽毛筆削尖,“情緒倒是沒有,如果你指的是政治,恐怕我自己很少關注了。”羽毛上的堅硬角質被削下,發出尖銳的哢嗒聲。

霍金斯先生從錢包裏掏出幾個銀幣,整齊地堆成一個圓柱,擺在他和詹米中間。“啊?”他幾乎心不在焉地說,“如果真是這樣,那你可是我遇見的第一個不關注政治的蘇格蘭高地人。”

詹米削完筆,然後把筆尖拿起來,眯著眼觀察它的角度。“嗯?”他含糊地說,“是啊,我得操心其他事情,經營這樣的生意很耗費時間,我想你也是知道的。”

“的確。”霍金斯先生又數了數那堆硬幣,然後從中取走一個,換上兩個較小的。“聽說查爾斯·斯圖亞特最近來巴黎了。”他說。那通紅的圓胖臉上表現出極大的興趣,但肥肉裏的雙眼卻很警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