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因弗內斯,1945 第三章 林中男子(第3/11頁)

“噢?你丈夫?”他語帶嘲笑,臉上的仰慕之情略退,卻並未全然消散,“那麽,請問你丈夫尊姓大名啊?他人在哪兒?怎麽會讓自己的妻子不穿衣服就在荒林內亂走呢?”

我快要無法呼吸,快裂成碎片的腦子裏有部分正試著弄清這整個下午發生的事。我的思緒正突破重圍想告訴我,若是報出弗蘭克的姓氏,只會招來更多麻煩。因此,我不願回答他,只想闖過去。但他強健的手臂堵住我的去路,另一只手則朝我伸來。

此時,頂上突然傳出噝噝聲響,隨即我眼前閃過一道模糊光影,傳出砰聲悶響。蘭德爾隊長躺在我的腳邊,埋在一堆看似格紋舊布綁成的布團底下。一只堅硬如巖石的棕色拳頭從布團底下伸出,然後砰的一聲,這只帶著些許骨節的拳頭重重地垂了下來,那雙穿著鋥亮的高筒棕靴的腿也突然停止掙紮,靜了下來。

我正盯著一雙銳利的黑眼,一只暫時分散了蘭德爾隊長惱人的注意力的手正像個帽貝緊貼著我的前臂。

“你又是誰?”我訝異地說。我的救星(如果我願意這麽稱呼)比我稍矮幾英寸,身材瘦削,但從破爛衣衫中伸出的手臂卻有團團結實的肌肉,整個身形就像由彈簧之類的彈力物質構成。他的樣貌也不好看,臉上坑坑窪窪,眉頭低垂,下顎削窄。

“走這邊。”他急拉我的手臂,而我被一連串突發之事弄蒙了,竟也乖乖跟著走。

我的新夥伴急行穿過重重赤楊樹,倏地急轉,繞過一座大巖塊,我們便突然出現在一條小徑上。小徑上金雀花和石楠生長繁茂,而且徑道曲折,因此前方六英尺之外的路徑便看不見了。不過這的確是一條小徑無誤,而且陡直地向上通往丘頂。

我們小心翼翼繞到丘陵另一側之後,我才得以喘上幾口氣,調整呼吸和理智,開口問他我們要去哪兒。這個夥伴沒給我答案,我提高嗓門又問了一次:“我們到底要去哪裏?”

讓我十分訝異的是,他面容糾結地繞到我身邊,把我推到路旁。正當我要開口抗議時,他出手捂住我的嘴,將我推倒在地,整個人壓了上來。

又來了!我心裏這麽想著,身體使勁扭動抗拒想逃開。不過,就在我聽見他早就聽到的聲音時,我瞬間便動也不敢動了。有人在我們附近前前後後地移動,同時還伴隨著馬蹄踩踏及水噴濺的聲響。毫無疑問,這是英格蘭人的聲音。我奮力掙紮,想擺脫捂住嘴巴的手,張口就咬,牙齒深陷他的手掌。就在我發現他曾用手指拿過腌漬鯡魚的同時,我的後腦勺兒也遭受重重一擊,瞬時陷入一片黑暗。

***

在朦朧的夜霧中突然出現一座石造小屋,屋上門窗緊緊閂著,僅透出一絲光線。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無法判斷這裏和納敦巨巖或因弗內斯鎮相距多遠。我們在馬背上,我的手被系在鞍頭,人安放在前座,而囚俘我的人則在我身後。這裏沒有路可走,所以行進速度頗為緩慢。

我想我沒有昏迷太久,頭上那一擊除了造成腦後底處酸痛,既沒讓我腦震蕩,也沒有其他不適的影響。囚俘我的是個寡言男子,對於我的提問、要求、尖刻話語等,他僅以蘇格蘭發音的“嗯哼……”來回應。要是我對他的國籍有所懷疑,光是這個聲音就足以將疑惑一掃而空。

隨著馬蹄踏過石塊和金雀花,我也漸漸習慣戶外昏暗的光線,因此當我從近乎漆黑之處踏進燈火通明的屋內時,著實嚇了一跳。當炫目退去,我才明白,這整個房間僅僅是以爐火、幾根蠟燭以及危險的老式油燈照明而已。

“默塔,你帶的那是啥?”

一個獐頭鼠目的男子抓住我的手臂,逼我對著火光看。

“杜格爾,從她說的話判斷,是個英格蘭小妞。”房間裏有幾個男人,全都直直盯著我。有些人的眼神透著好奇,有些則明顯不懷好意。經歷了下午這麽多事,我身上衣物多處都給撕破了。我急忙低頭檢查,發現從衣服的裂口中能清楚看見胸部的弧線,我確定這群人也同樣看得清清楚楚。收攏這些殘衣破布只會招引更多目光,所以我打定主意反其道而行,隨意從人群中找張臉,大膽地直盯著他瞧,希望可借此讓我自己和這男人分心。

“嗬,美人兒,英格蘭來的?”一個坐在火堆旁,外表肥胖、油膩的男子問道。他起身朝我走來時,手上還握著一大塊面包。他用手背托高我的下巴,撥開我臉上的頭發,幾片面包屑落到我的衣領上。其他身穿格紋裙、留著絡腮胡、聞起來滿是濃烈汗味和酒氣的男人,此刻也跟著聚攏。這時我才看見他們全都穿著格紋裙。即便是在蘇格蘭,這也挺怪的。難道我跌進了某個氏族的聚會,或某個團體的聯誼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