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因弗內斯,1945 第二章 巨石矗立(第4/10頁)

我又好奇起來,於是心甘情願地攤開手掌。

“那從我的掌紋判斷,現在的我是怎樣的?”

格雷厄姆太太皺著眉,不過沒再執起我的手。

“我說不上來。這很奇怪啊,因為多數的掌紋都有相似之處,雖然我不會說看過一例就等於全部,不過,通常都有重復圖樣……”她突然迷人而古怪地露齒而笑,露出非常潔白但顯然是人造的牙齒。

“你知道,我們就是這麽算命的。我每年都會在教會的園遊會上算命,也許該說戰前曾在園遊會上算命,我想現在又可以重操舊業了。我就坐在帳篷裏,頭上綁著頭巾,插著從唐納森先生那兒借來的孔雀羽毛,披著‘東方智者袍’,其實就是牧師的教服,滿身孔雀羽毛,黃得跟太陽似的。一個女孩子走進來,我假裝看她的手,卻偷偷打量她的人,發現她的上衣短到胸口,身上有廉價香水味,耳環垂到肩上。我無須水晶球,就知道她明年園遊會之前就會有小孩了。”格雷厄姆太太歇了口氣,灰色眼眸裏透出調皮神情,“如果我握著的手沒戴戒指,那就先預言她快結婚了。”

我笑了出來,她也笑了。“所以,您根本不看手相,只檢查戒指啰?”我說。

她露出驚訝的神情:“噢,當然要看手相啊!通常,這只是讓你對待會兒會看到什麽有心理準備。”她對著我攤開的手點著頭,“不過,這圖樣我倒是從沒見過。這根大拇指……”她往前傾,輕輕按了按我的指頭。“拇指的掌紋變化不大,代表你是意志堅定的人,不會輕易妥協。”她對我眨了眨眼,“諸如此類的話,我猜你的丈夫也告訴過你了。”她指指我拇指根的肉丘。

“這是什麽?”

“這叫‘維納斯之丘’。”她拘謹地抿起雙唇,嘴角卻無法自抑地揚起,“如果是在男人身上,你可以說這代表他頗好女色。不過,對女人來說,意義就有點不同了。我說得委婉點,我猜你的丈夫可不喜歡離開你的床榻。”她低聲咯咯笑著,笑聲出乎意料地諱莫如深又帶點淫猥,讓我臉都微微漲紅起來。

這位老管家又細細看著我的手,伸出食指這邊刺刺、那邊戳戳。

“這裏,你看,很深的生命線,表示你很健康,而且可能也會一直這麽健康。生命線中斷,表示你的人生有劇變。不過,我們不都如此嗎?但是你的生命線斷得比我常見的更細碎,全都斷成一小段一小段的。而你的婚姻線——”她又搖了搖頭,“你的婚姻線岔了開來,這也不是不常見,而是意味著兩段婚姻。”

我微微動了一下,但馬上抑制住。不過格雷厄姆太太還是察覺到了,隨即擡起頭來。我想,她在這點上也許算是個頗為敏銳的算命者。為了讓我安心,她頂著灰發的頭搖了搖。

“噢,不是的,小姑娘。這不是說你的好丈夫會發生什麽事,而只是說,如果這件事發生了……”她在說“如果”二字時輕捏了一下我的手,以示強調,“你是不會將此生余日浪費在哀悼中而獨自憔悴的。這掌紋的意思是,如果你的初戀已逝,你是可以再度陷入愛河的人。”

格雷厄姆太太近視似的眯著眼,看著我的手掌,尖短的指甲輕輕在我深刻的婚姻線上滑動。“多數人岔開的婚姻線都是斷裂、不連續的,你的卻是分岔。你應該沒有暗地結兩次婚吧?”她面帶淘氣地擡頭看著我。

我搖頭大笑:“我哪兒來的時間啊?”接著,我翻過手心,露出手掌外緣。

“聽人說,手掌外緣這些小記號表示會有幾個孩子?”希望我的語調聽起來很自然。我的手掌外緣是讓我失望的平滑一片。

格雷厄姆太太朝我的手瞄了一眼,顯示她對這個說法的不屑:“哼!等你生了一兩個孩子,線可能就跑出來了。這就像你臉上的紋路,根本不能預示什麽。”

“噢?不能嗎?”聽到她這樣說,我可笑地松了一口氣。我正打算問她橫過我手腕底部的那條深線代表什麽意義(會是自殺的傾向嗎),韋克菲爾德牧師端著空茶杯走進廚房打斷了我。他將杯子放在水槽旁的滴水盤上,開始笨手笨腳、東碰西撞地在櫥櫃裏翻找,顯然希望有人幫忙。

格雷厄姆太太馬上彈起身子,挺身捍衛自己在廚房的神聖地位,動作敏捷地將牧師推到一旁,動手把茶具在準備端進書房的茶盤上擺好。牧師立即把我拉到一旁,好讓出一條路來。

“蘭德爾太太,您不妨到書房來和我們再喝杯茶吧?我們又有令人十分滿意的新發現了。”

我看得出來,不管他們發現的東西是什麽,牧師雖然外表鎮定沉著,內心其實樂翻了,神情就像小男孩口袋裏藏著癩蛤蟆似的。很顯然,我得跟著去看看喬納森·蘭德爾的洗衣賬單、修靴子的收據,或者其他諸如此類的“迷人”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