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找到(第4/5頁)

這是死亡之地,他心想,而且不止是這一處。所有的房間都是。每一層都是。

是的,槍俠,塔之聲悄聲應道。但是,只是因為你的一生締造了這些。

走完三十八層之後,羅蘭越爬越快。

7

站在塔外時,羅蘭曾估摸著高塔約有六百英尺高。但當他凝視第一百間房、接著是第二百間房時,他確定自己已經攀登了八個六百尺。很快,被他美國那邊來的朋友們稱為一公裏的裏程碑就要到了。雖然理應不可能有這麽多層樓——不可能一座塔有一公裏高!——但他依然在往上走,直到他幾乎是在奔跑著往上攀登,但是他從未感到乏累。有那麽一刹那,他突然想到,自己大概永遠走不到頂層了;黑暗塔是無限高的,正如它在時間上意味著永恒一樣。但思忖之後,他又否定了這個念頭,因為高塔是在講述他的人生,既然是一生那麽長久,那也就絕不可能永無止境。既然已經有了開頭(以雪松夾子上的藍色絲帶為標記),那就一定會有個終結。

很快了,一定很快就到了。

現在他眼底感覺到的光線似乎不太像藍色了。他走過佐坦的房間,那只草棚裏會詛咒人的烏鴉。他走過了驛站的原子能水泵。他爬上更多的石階,在一間有死螯蝦的房間前停了一下,而這時,他感覺到的光亮已不再是藍色,而且比先前亮堂了許多。

那是……

他非常肯定那是……

那是陽光。可能是黎明的微光,古母星和古恒星在黑暗塔的上空熠熠閃亮,可是,羅蘭卻非常肯定他所見到的——或是,感覺到的——是太陽的光芒。

他不再往房間裏多看,只顧往上奔走,也顧不上品味昔日的氣味。石階走道變窄了,他的肩膀都差點兒蹭到了弧形的墻壁。現在,沒有歌聲了,除非風聲也在歌唱,因為他聽到那颯颯的聲響。

他走過了最後一扇洞開的門。小小的房間裏,地板上只放著一張畫,臉已被擦去。剩下的只是一雙紅眼睛,向上瞪視。

我已經走到了當下。我已經到達了現在。

是的,還有陽光,考瑪辣的陽光映現在他眼底,等待著他。火辣辣的陽光照在他裸露的皮膚上。風聲更大了,聽來還很荒蕪。無情之極。羅蘭看著盤旋向上的石階;現在他的肩膀已經擦在了墻壁上,因為走道窄小如棺材。十九級台階之後,黑暗塔頂層的房間將是他的。

“我來了!”他高喊著,“如果你聽得到,那就好好聽著!我來了!”

他挺直背脊仰首一級一級邁上台階。別的房間都向他敞開著。最後這扇門卻是關閉的,他的路被一扇鬼木制的房門擋住了,上面只刻有兩個字。那便是

羅蘭

他抓住了門把手。一朵野玫瑰纏繞在左輪上,那是從他父親那裏得到的、如今卻永遠遺落了的槍。

它會再次成為你的。塔之音、玫瑰之音悄然響起——現在,這兩種聲音合而為一。

你是什麽意思?

對此,沒有回答,但門把手在他手心裏轉動起來,也許那就是一種答案。羅蘭打開了黑暗塔頂層的房門。

他看到了,也立刻明白過來,答案錘擊般砸落在他的心頭,又炙熱得如同沙漠中最無情的烈日。他究竟多少次爬上這座高塔、發現自己被揭穿了、被拽回頭、再回到了起點?不能說是最初的起點(事情可能已被改變,時間的災難加重了),而是回到墨海呐沙漠中的某個時刻,也就在那一瞬間,他終於領悟到自身背負的那容不得思慮、容不得質疑的使命必將成功?究竟有多少次啊,他周而復始在循環中跋涉,像那只曾經修整他的肚臍眼、他自己的泰特-卡-坎-神的環形小夾子?究竟還有多少次,他將要如此往復?

“哦,不!”他尖叫起來,“求你了,別再來一次!發發慈悲吧!發發善心吧!”

那些手不聞不顧地將他往前推出去。那些黑暗塔的手從來不曉得慈悲為何物。

那是乾神的雙手,卡的雙手,都無善心可言。

他聞到了堿味,比淚水更苦澀。門後的沙漠一片白茫茫;令人目眩得沒有方向;沒有水;除了虛虛浮動的光影外別無生物,群山如雲,把自身的輪廓投映在地平線上。掩在苦堿味之中的,是鬼草,帶來美夢、噩夢和死亡的鬼草。

但不是針對你的,槍俠。從來不是對你的。你潛伏在黑暗中。你被暗色附身。我可以殘忍而坦白嗎?你要繼續。

每一次你都將忘卻上一次。對你而言,每一次都是第一次。

他使盡最後的力氣想要往回走。無望。卡更強大。

薊犁的羅蘭走過了最後一扇門,他一直在尋找的門,他一直都找到了的門。門輕輕地在他身後合上。

8

槍俠愣了片刻,搖搖晃晃。他想自己快要昏過去了。因為酷熱,當然了;該死的酷熱。是有過一陣風,但是那麽幹燥,絲毫無法緩解炎熱。他拿起自己的皮水袋,掂量著還剩多少水,明知道自己不該喝——還不到喝水的時機——卻不管不顧地吞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