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殷紅的玫瑰地坎·卡無蕊 第一章 痛處,與,門(第4/14頁)

他沒畫太久。當蘇珊娜看到他在夕陽最後一縷金燦燦的余暉裏對著畫板打起瞌睡時,便從他的手中取下畫板,見他沒有反抗,她把他放倒在平板車廂裏(車子的前沿搭在一塊凸出地面的大石頭上,因而後車板略有傾斜),用獸皮蓋住他,再吻了他的臉頰。

派屈克迷迷糊糊地探出手,撩到她嘴邊的那個創口。她下意識往後一縮,又穩穩地停下來,讓他輕柔地搭在那裏。傷口又一次結了硬痂,但依然常常痛得鉆心。這些天來,即使微笑都會疼。那只小手慢慢垂了下去,派屈克睡著了。

星星都出來了。羅蘭聚精會神地舉目遠望。

“你看到什麽了?”她問他。

“你看到什麽了?”他問她。

她望向星光閃亮的天幕。“好吧,有古恒星和古母星,但它們好像都已經向西邊偏移了。那裏還有——哦,我的上帝啊!”她的手猛然從男孩胡子萌生的臉蛋上(他好像從來沒有過地道的胡子,只是些紮手的小毛楂)擡起來,指著星空說道:“和我們離開西海岸的時候不一樣了,我知道,不是那片夜空了。羅蘭,這是我們那個世界的星空——我們稱呼它為北鬥七星。”

他點點頭,“從前,根據我父親圖書館裏的最古老的史書記載,這也曾是我們世界的星空。莉迪亞的北鬥,最早就是叫這個名稱。而現在,在這裏重現了。”他轉身看著她,微笑了。“又一個生命和復興的標志。血王受困之余,該是多麽痛恨舉目所見的天空上馳騁著這樣的星鬥啊。”

6

沒過多久,蘇珊娜睡著了。做了夢。

7

她在中央公園,又在那兒了,頭頂明灰的天空,第一片雪花又從天而降,緩緩飄揚;歡唱的頌歌聲響徹四周,但唱的不再是“平安夜”或是“多美的孩子”,而是收割曲:“稻谷青青呦,瞧瞧收成呦,瞧瞧青青谷哦,來吧來吧考瑪辣!”她摘下帽子,惟恐它又不由分說地變了模樣,但帽子上依然繡著“聖誕快樂!”,於是

(這裏不再有雙胞胎)

她甚感快慰。

她舉目四望,那邊站著埃迪和傑克,展露笑顏望著她。他們雙雙光著頭沒戴帽子;她拿著他們的帽子。她已經結合了他倆的帽子。

埃迪穿著一件運動衫,上面寫著“我喝諾茲阿拉!”

傑克身上的那件胸前則寫著“我開塔庫羅精神!”

這些情景都不是初見。她的目光落在他們身後的東西上,就在一條車道旁邊,順著那條路走下去就該是第五大道,應該是吧。那是一扇門,六英尺半高,從外表看來,是由結實的硬木制成。門把手是純金的,細絲手工所打造的形象終於被槍俠女士認出來了:兩支交叉的鉛筆。EF牌2號,她對此毫不懷疑。而且,橡皮頭一定被切去了。

埃迪端來一杯熱巧克力。依然完美無瑕,上面浮動著鮮巧克力和奶油,裝飾般地撒著一點肉豆蔻末。“來,”他說,“我給你帶了熱巧克力。”

她顧不上他遞來的杯子。她完全被那扇門吸引住了。“這個,就像海岸上的那些門,是不是?”她問。

“是的。”埃迪說。

“不。”傑克卻同時說。

“你會明白的。”他倆又異口同聲地說著,笑著互看一眼,露出欣然的神情。

她從他倆身邊走過。羅蘭曾把他們拖進標有“囚徒”和“影子女士”和“推者”的門內,就在同樣的位置,這扇門上畫:

附圖:P606

下面寫著:

畫家

她轉回身來,可他們都不見了。

中央公園不見了。

她看到的是荒廢已久的剌德,她正望著荒原。

隨著一聲冰涼刺骨的氣息,她聽見有人耳語般地低語:“時間快到了……抓緊……”

8

她帶著驚惶醒來,心裏想著:我必須離他而去……最好盡早離開,切莫等到他看到他的黑暗塔顯影於地平線上。可是我能去哪裏呢?我又怎能拋下他獨自面對莫俊德和血王,卻只有派屈克在幫他呢?

想到這裏,她不禁意識到一個苦澀的現實:坦率地說,奧伊遠比派屈克有價值,更能助羅蘭一臂之力。貉獺不止一次展現出非凡的勇氣,如果他能佩槍、開槍,就將無愧於“槍俠”的殊榮。然而,派屈克……派屈克……好吧,照直說吧,是個“素描鉛筆俠”。快槍手。下筆快如藍色閃電,可你不能用EF鉛筆殺死敵人,除非那支筆削得相當尖、相當尖。

她坐了起來。羅蘭正靠在電動小車的另一邊守夜,沒有注意到她從夢中驚醒。而且,她也不想讓他注意到。那勢必會引發他的疑問。她又躺下來,把獸皮裹緊,回憶著他們的第一次捕獵。她記得很清楚,那頭一歲大的小公鹿如何突然掉轉方向,徑直向她沖去,也記得她是如何拋出歐麗莎,削下了小鹿的腦袋。她想起尖嘯聲在冰寒的半空中飛馳而去,那是大風吹過圓盤下端的小附件時發出的鳴聲,那個小東西很像派屈克用的卷筆刀。她分明感到,自己正在努力把這兩者聯系起來,但她累得精疲力竭,想不出個所以然。也許,也是她過分勉強自己了。就算有聯系,她又能怎麽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