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神會之地的白域丹底羅 第二章 劣土大道(第6/8頁)

“我認為我們一路走來的那條路曾經是連通迪斯寇迪亞古堡和拉什宮的四輪馬車道。”他說,“這樣才講得通。”

自此,他們看到了更多的大屋小舍,更有意思的大街小巷。這顯然是一座城鎮或鄉村的外圍地域——甚而可能是血王城堡外的某個大型城市。但是,和剌德不同的是,這裏昔日的光景已所剩無幾。而酷寒則愈演愈烈,比先前更殘酷地折磨他們的身心。在看到黑鴉後的第四夜裏,他們打算在某間尚未傾塌的老屋裏歇一晚,但兩人都清楚地聽到陰暗處傳出竊竊私語。羅蘭名之為“屋魑”——事實上,蘇珊娜覺得這個專用名詞太怪誕了——意思是:鬼魂之言,並且,他提議他們搬回大街上露宿。

“我不相信他們能把我們怎樣,但有可能會傷害我們的小朋友。”羅蘭說著撫了撫奧伊——它屈膝在地,慢慢往前蹭,那副膽怯的模樣和平日裏的奧伊判若兩人。

蘇珊娜巴不得快點離開這棟鬼宅。原本要作為今晚留宿地的這棟小房子總讓人不寒而栗,她覺得那比天氣的寒冷更折磨人。他們聽到有什麽東西在黑暗中低語,也許它們都很古老,但她認為,它們還很餓。於是,他們三個又擠成一團,互相取暖,身旁放著“豪華”手推車,在劣土大道上湊合了一夜,焦慮地等待黎明把氣溫拔升幾度。他們還從那些傾倒的破房子裏搬出一些木板,想燃起營火,但此舉只是浪費了雙倍的斯壇諾燃料。塗在爛桌椅上的燃料先自燃,但眨眼之間便熄滅了。那些木頭就是拒絕燃燒。

“為什麽?”蘇珊娜眼睜睜看著最後一縷火苗消散,問道,“這都是為什麽啊?”

“你很驚訝嗎,紐約來的蘇珊娜?”

“不,但我想知道原因。是不是木頭太陳舊了?石化了,還是別的什麽狀況?”

“木頭不燃燒,是因為木頭痛恨我們。”羅蘭回答,仿佛這對她來說本該是顯而易見的。“這是他的地盤,就算他離開了也還是他的領地。這裏的每一樣物事都痛恨我們。但是……聽著,蘇珊娜。既然我們一直走在大路上,多少還是鋪過路面的,我們晚上趕路怎麽樣?願意試試嗎?”

“當然。”她說,“幹什麽都比躺在外面強,凍得直發抖,活像只被塞進水桶裏的可憐小貓。”

所以,就這麽決定了——那一夜、後來的一夜,以及隨後的兩個晚上,他們都在趕路。她不停地想:我要病了,這樣撐下去不可能不生病,但她確實沒有病倒。兩人都沒有病恙。只是她左下唇的皰疹有時候會鼓起來,在結痂之前滴出一些膿血。他們惟一的病征是持續的寒冷,冰冷的氣息越來越深地侵入他們的肉體。月亮又一次亮堂起來,有一天晚上她突然意識到:他們從法蒂出來後直奔東南方,已經快滿一個月了。

漸漸的,一個廢棄的小村落取代了滿是巨形石頭尖手指的奇異曠野,但蘇珊娜已把羅蘭的話牢記在心了:他們仍身處劣土,盡管他們偶然能看到招牌上留下的字樣——證明這是一條“國王之路”(當然,下面還畫著紅眼睛;總是有這只紅眼睛),她心裏還是很明白:他們依然走在劣土大道上。

這個村子怪得很,她忍不住琢磨以前是些什麽樣的怪人住在這裏呢?街道兩旁鋪著鵝卵石。房子的屋頂又窄又尖,門廊也很狹窄,而且高挑得反常,仿佛這些屋子、門廊是專為一些能在百樂宮的哈哈鏡裏看到的那種身形細長的鄉民特制的。這些房子全像是從洛夫克拉夫特、克拉克·阿斯頓·史密斯、威廉姆·侯普·霍奇森的筆下跑出來的,歪歪斜斜地沿著他們所行之路所圍繞的山坡而上,而鐮刀式的月亮又仿佛出自插畫大師李·布朗·寇乙①『注:這裏提到的人名都是著名魔幻藝術家。洛夫克拉夫特(1890—1937)是著名的怪誕小說作家,克拉克·阿斯頓·史密斯(1893—1961)是魔幻小說家,威廉姆·侯普·霍奇森(1877—1918)是傳奇的非現實主義小說家,李·布朗·寇乙(1907—1981)則是插畫大師。』之手,月光罩籠著這一怪誕之境。倒塌之處比比皆是,廢墟讓人產生錯覺,仿佛那是有機器官,仿佛那不是遠古遺留下來的木板和玻璃,而是被撕扯而下、漸而腐爛的新鮮肉體。她一次又一次地感到:陰影重重的木板和死角背後藏匿著死人臉,全都在偷窺她,那些臉孔好像在碎石堆後面詭異盤桓,僵屍般的眼睛死死跟定他們的一言一行。這讓她想起荷蘭山的守門人,不禁打了個寒戰。

在“國王之路”上度過的第四個晚上,他們走到了一個比較關鍵的岔路口,寬敞的主街拐了個大彎,與其說朝東而去,倒不如說更偏南向,因而漸漸偏離了光束的路徑。前方大約一夜腳程(也可以說是車程,如果有誰剛好坐在豪華出租車上的話)之外,有一座高山,一座黑森森的巨型古堡就紮根在那座山上。在不安的月色下,蘇珊娜只覺得那古堡隱約有股東方氣質。塔樓在城堡頂端氣鼓鼓地凸起,好像滿心希望自己能是尖尖頂。塔樓之間,令人神迷的小徑蜿蜒穿梭,在正殿前的主庭院之上構成十字形的走廊。有幾段走廊已經塌陷,但大部分保留下來。她聽見一陣綿延深廣的低鳴。不是機械的響聲。她便問羅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