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奔掠如火 第六章 進退兩難

蛇人連續兩次進攻都被我們擊退了,軍中多少有了點信心,加上發現了蛇人的弱點,城頭上,盡管是大白天,也放滿了火把。

然而,沈西平的死,仍在像一個不祥的符咒,掛在我們頭上。

在今天的守城戰中,前鋒營的損失很大。盡管後來的追擊得到了一點戰果,但戰後統計,帝國軍的損失比蛇人在六成對四成之間。換而言之,六個帝國士兵,才換來四個蛇人的首級。如果是平常,守城守成這樣,那是一個大敗仗了。但軍中卻洋溢著陣陣喜氣,好像我們真的是打了一個大勝仗,不少右路軍的中高級將領前來向武侯請令,要求夜襲蛇人,武侯一概不準,不過武侯下令,將沈西平靈柩移回營帳,一路上,全軍都要為沈西平致哀。

沈西平的屍身由龍鱗軍的幾個殘存軍官扶靈,右路軍代主將欒鵬前引,武侯親自壓陣,擡到了右路軍他原先的營帳中。戰將陣亡,本也是常事,對於沈西平自己,也知道這個下場的吧。一路上,我們默默地看著沈西平的靈柩擡過,心中為這聲名赫赫的勇將致哀。

帝國的喪禮並不隆重,尤其是軍人。但帝國都相信,人的靈魂都在頭裏,若失去頭顱,靈魂便不能歸位,因此沈西平沒有下葬,而武侯也沒有說何時歸葬,那也只是這麽停著。也許,武侯希望能在擊退蛇人後奪回沈西平的首級,帶回帝都吧。可是,在蛇人那種潮水般的攻勢前,這個希望好像成了一個妄想。

在沈西平的屍身擡入城西右路軍防區時,右路軍中發出一陣哭喊聲。

沈西平一軍,如果對照陸經漁,那幾乎是軍紀敗壞的典型,甚至帝國軍的其他諸軍,見了沈西平所統之軍,也大感頭痛。可奇怪的是,每當上陣,沈西平那如一團散沙的軍隊,立刻有了鐵一般的紀律,絲毫也不遜於陸經漁的左軍。

也許,治軍之道,並不是一成不變的吧,我有些感慨地想著。就我個人而言,我更屬意陸經漁那種治軍的方略,但這也無損於我對沈西平的敬意。

有朝一日,我也會成為一個名將的。目送著沈西平的靈柩遠去,我在心底暗暗發誓。

前鋒營在今天的守城戰中,擔當了中堅的角色。這次守城戰,前鋒營的損失倒不太大,只不過陣亡了二十幾人。我的營中,除了王東以外,還陣亡了兩個士兵。他們當然享受不到沈西平那樣的哀榮,由我們營中的弟兄們擡著,葬入了城中的一塊空地。

那已成了戰死者的墓地,邊上,胡亂埋了不少共和軍和屠城時被殺的平民的骨灰,當中則是帝國軍的陣亡將士。

沈西平至少屍骨還能還鄉,你們卻連屍骨也回不到家鄉了。

我把一壺酒倒在墳頭,心頭卻不禁一陣酸楚。

墳前,豎著一些簡陋的木板,上面寫著墓中人的姓名。過不了多少年,這些木板也會爛盡,那時,誰也弄不清裏面埋的是誰了。

我把倒完酒的酒壺放到一邊,領著剩下的五十四人跪了下來。邊上,另外幾個前鋒營的百夫長也在葬戰死者。不知是誰,沉聲唱起了帝國的葬歌《國之殤》,幾乎所有人都應和起來。

在墓地上,如同一陣隱隱的雷鳴,那是《國之殤》的歌聲:

身既死矣,歸葬山陽,

山何巍巍,天何蒼蒼,

山有木兮國有殤,

魂兮歸來,以瞻家邦。

這是大帝開國時的第一功臣,後來為人尊為軍聖的那庭天暮年在帝都的華表山“國殤碑”前所作的歌,這已成了軍中的葬歌,旋律悲壯雄渾,雖然只有幾個簡單的音調,卻似有排山倒海之勢,可是我唱到“魂兮歸來,以瞻家邦”,卻隱隱地覺得,其中似乎含著無限的痛苦。

那庭天的百戰百勝背後,也有著成千上萬的屍骨吧?在軍聖暮年,也對那些戰死者感到內疚麽?

我的心頭不禁一陣痛楚。

遙遙望去,暮色蒼茫,又是一日將盡。

回到自己的營帳,準備去換一下腰間的紗布。剛走到大營門口,只聽得有人道:“楚將軍!”

那是張龍友。

我扭過頭,只見他穿了一襲參軍的長衫,倒一下子很有幾分中級軍官的氣度了。參軍的軍銜比我還高,他一天之內,就從我營中的小兵成了我的長官,我脾氣再好也有點妒忌。我想裝著沒聽見,張龍友已經過來了,到我跟前施了個大禮,道:“楚將軍,張龍友拜見。”

他這禮行得太大了,是下級向上級行的,我唬了一跳,道:“張先生,別客氣,現在你比我軍銜還高,我該向你行禮才是。”

張龍友道:“龍友不敢忘楚將軍的大恩,若無將軍,昨天我便已被德洋處斬,豈有今日?”

我又嚇了一跳。他參軍的軍銜,與德洋是平級,但他已是幕府中的人了,要對德洋找麻煩,並不是難事。我道:“你別怪德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