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南海(第5/6頁)

傍晚時分,海上金光萬裏,漫天都是紅彤彤的火燒雲,迎面刮來的風中帶著濃烈的花香,熏人欲醉。

在一片歡呼聲中,船舷終於抵達了“諸夭之野”。

港口泊滿了大大小小的兩百多艘船。華燈初上,星星點點連成一片,銀河似的燦爛映在海裏,映襯著遠處的藍天、晚霞、連綿巍峨的雪山,說不出的明麗壯觀。

號角四起,幾十個迎賓使騎著鷲鳥,有條不紊地穿梭飛翔,將賓客引上飛車,帶往窮山瑰霞峰的貴賓館。

我早就聽說過諸夭之野的美麗,但所有的描繪,都抵不上親眼目睹的震撼。坐在飛車上,俯瞰著那浮光掠影的錦繡大地,心裏的殺機戾氣也仿佛被拂面的暖風融了大半。

瑰霞峰積雪皚皚,雲霞環繞。貴賓館依著山嶺連綿而建,金色的琉璃瓦在夕暉映照下,如同一條黃龍,夭矯於雲海之間。

這裏原本是鸞鳳國的宮殿,自從得知公孫昌意居住在諸夭之野,大荒各族的使臣就絡繹不絕地飛到這裏,尋紡公孫軒轅的蹤跡。少昊和烈炎為公孫昌意主持大婚,將這綿延六裏的恢宏宮殿群,全都征用為貴賓館。

相柳和我所住的,是西面山崖上的一間。窗外是彤紅赤艷的漫天晚霞,和翻騰不息的金色雲海。

朝南望去,萬丈峭壁如刀斧鑿,一直連接到窮山的主峰。據說在那浩渺天地的中央,就是女兒國的北鬥七殿,站在樓閣上,伸手就能摘到星辰。

再朝南望去,透過川流翻湧的雲層,依稀可以看見藍色的大海。世人說窮山以南,海之所盡。那片海的南邊,真的是世界的盡頭麽?

每個人一生之中,總會有些時候,突然忘記了自己,忘記了自己曾走過的、和想要走的道路。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感到一陣蒼涼入骨的惆悵與迷惘。

短短三個月,從北海的天之涯,到這南海的海之角,穿越了整個大荒,究竟為什麽而來,又為什麽而往?

那天,相柳倚窗而立,衣袂鼓舞,仿佛也被清涼的大風滌去了心塵。轉過頭,凝視著我,嫣然一笑,霞光映照在她的臉上,美得熠熠奪目。

我看到她的笑容,心旌搖動,呼吸如堵,突然想起了不周山上搖曳的女媧花。

如果我不是共工,如果沒有遇見羅沄,如果世間萬物都可以像這瑰霞峰的晚景絢麗無瑕,我多麽想拋開所有的一切,將她緊緊地抱住。

但我沒有。

那個念頭一閃即過,隨著窗外的流霞,被大風吹散。

六十年以後,也是這樣漫天如火的晚霞,也是這樣淩雲絕頂的高處,我抱著她漸漸冷卻的身體,忽然又想起了那一刻,想起了諸夭之野的那個傍晚,想起她絢爛奪目的笑容。

從那時開始,我常常會夢見她。

人生就如同夢裏那恣意不定的狂風,在無邊無垠的幽暗的晨曦裏,倏忽而來,倏忽而去,卻不知道自己的方向。

當你知道錯過的時候,已經來不及掉頭。

有時我想,至少那一刻,她一定也曾感到了我心中的悸動。所以她臉紅如霞,轉過頭,假裝尋找漫山搖響的晚鐘,嘴角卻噙著似有若無的笑容。

當天夜裏,當最後一縷霞光在瑰霞峰上淡去的時候,迎賓大殿裏燈火通明,載歌載舞,到處是觥籌交錯、大聲笑談的賓客。我們趁著夜色,悄悄地溜出貴賓館,尋找昌意和羅沄的蹤跡。

之後兩天,我們沿著窮山,找遍了每一座山峰,每一座宮殿。甚至去了盆地,去了峽谷,去了石林,去了草原,去了諸夭之野第一個人有人居住地方,卻始終一無所獲,也沒有人知道公孫昌意和他的新娘住在哪裏。

婚禮那天夜裏,窮山上的各處宮殿張燈結彩,喜氣洋洋,所有的賓客都在等待著子時的到來。

我和相柳經過忘川時,突然想起了羅沄提到的“雲葦湖”。那裏是她和昌意最為隱秘和甜蜜的地方。

於是我帶著相柳朝南飛掠。穿過草野,穿過森林,果然看見了一角荒蕪搖曳的湖面。

就如同羅沄所說,湖面被月光鍍得一片銀白,就連那連綿的蘆葦也仿佛霜雪覆蓋。湖上霧靄浮動,隨風起伏,大片大片的流雲貼著湖水無聲無息的飛過。

我們悄悄地掠到湖心的小島上。岸邊荷葉連天,一陣大風吹來,彌漫著濃郁的桂花清香。

我心中頓時一陣絞痛,汗珠涔涔而下,險些跌坐在地。巫氐說得一點兒也沒錯,八月桂花開時,潛埋在體內的紅豆情毒必定會聞香而動,至死方休。

相柳抱住我,取出青華石、水精花、碧棠草的冰針,紮在我的七處穴道上,劇痛雖然緩解了一些,但經絡內仍然火燒火燎,渾身綿軟無力。

這時,西邊的小樹林裏突然傳來一陣悠揚清越的笛聲。相柳背著我,披上隱身紗,悄悄地到了樹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