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南海

  相柳對我說,那天夜裏,她換給我的獐腿上塗了巫氐的一種催情藥,叫做“移情花”,她的唇齒塗了另一種催情藥,叫做“別戀草”。

  當她的牙咬在我的肚子上時,兩種情藥合而為一,就算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被燒熔為鐵水。

  我不是鐵石心腸的人。

  但我知道,如果世間真有一種東西能夠讓人移情別戀,它一定不是蠱毒或者情藥,而是另一個人長年累月、滴水穿石的柔情。

  那天夜裏,洞外風雨交加,冰雹縱橫。她溫柔如水,狂野似火,緊緊地著我,指甲常常地嵌入皮肉,一聲又一聲叫喊著我的名字,如泣如訴。

  閃電亮起的時候,她終於像一只溫馴的小貓,伏在我的臂彎沉沉地睡著了。我看見她嘴角微笑,臉上仍有一道淡淡的淚痕。手臂摟著我的肚子,右腳橫跨在我的腰上,仿佛生怕我會趁她睡著時,掙脫離開。

  我就像是做了一個奇怪的夢,恍惚不定,只有脖子上的傷口仍在火辣辣地燒痛。

  她說人不長疤,不留記性,這樣我就永遠也望不了她。但她不知道,留在心上的疤痕,才留存更久,痛得更深。

  到了半夜,風雨漸小,我迷迷糊糊地聽見有人吹笛,陰寒淒厲。相柳一震,頓時醒了,在我耳邊低聲說:“是師尊!”

  百裏春秋既在附近,延維、羅沄也不遠了。我們苦苦追蹤了二個月,等的就是這一刻。我困意全消,和相柳循著笛聲,騎蛇飛去。

  細雨霏霏,她從背後緊緊地抱著我,將頭貼在我的肩膀上,小鳥依人,一言不發。從她的呼吸和心跳,我能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溫柔與羞澀。

  想到剛才發生的一切,想到即將見到羅沄,我耳根如燒,心裏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什麽滋味兒。

  轉到幾個險峰隘口,雨漸漸停了,層巒疊嶂,霧靄繚繞。一群一群的兇禽怪鳥呀呀叫著,貼著密林,越過山嶺,穿入一個狹長的山谷。

  笛聲就是從那山谷傳來,尖銳入雲,越來越響,夾雜著此起彼伏的野獸嘶吼,與低沉密集的戰鼓聲。淡淡的月光照在山谷裏,仿佛牛乳輕紗。竄群鳥尖嘯著紛亂飛舞,下方則是恕吼狂奔的獸群,隨著笛聲的節奏,潮水似的朝西湧去。

  那些兇獸的背上伏著百來個頭戴枷鎖的囚犯,東張西望,神色狼狽,憤怒而驚慌。

  百裏春秋就騎在其中一只盾甲青兕上,眼白翻動,橫吹鐵笛。但我卻沒有看見延維和羅沄。

  山谷西邊,旌旗獵獵,六十個火族大漢騎著猛獁,挺著兩丈長的赤鐵巨矛,朝狂奔而來的獸群徐徐前進。身後是七八百名訓練有素的火族步兵,列著方陣,敲著腰鼓,腳步整齊劃一。

  獸群越奔越近,一個火族將領大喝:“放箭”幾百支箭矢破空激嘯,劃出道道火光,密集地穿入獸群。

  人仰馬翻,悲鳴四起,中箭的猛獸或跪膝倒地,或吃痛狂奔,和前後左右奔擁而至的獸群接連撞在一起,亂成一團。

  不等百裏春秋的笛聲穩住受驚的獸群,第二批、第三批火箭又呼嘯射來,山谷內火光四起。尖啼盤旋的鳥群,也有不少被亂箭射中,簌簌墜落。

  相柳指著那火族將領對我說,他叫赤青戊,是南荒猛獁軍的統將,有萬夫難當之勇。這些囚犯一定是他俘虜的五族叛軍。要想找到延維與羅沄,就得先抓住他和百裏春秋。

  她不說我也認得。那日北海大戰上,此人就曾當著我的面,殺了二十多個彩雲軍的將士。此時重逢,心裏不由怒火躥湧。

  我的奇經八脈都已恢復,雖然山谷內沒有兩忘崖的烈火,也沒有北海的狂濤,無法天人交感,將陰陽二炁激爆至最大,但要想對付赤青戊,已經綽綽有余。

  我掠下山嶺,沖到狂奔的獸群上方。左一腳,右一腳、踩著群的背脊朝前飛躍,就像踩著激流中的石頭,幾個起落,就已撲到了那只盾角青兕的背上。周圍那些囚犯大呼小叫,我一把抓住百裏春秋,劈手奪過鐵笛,氣刀縱橫掃舞,將撲面撞來的兇禽盡皆臂飛,又沖天躍起,騎上肥遺蛇背,朝火族將士飛去。

  沒了笛聲,獸群頓時亂作一團。

  相柳嫣然一笑:“師尊,你來聽聽我的禦獸曲,比起從前是不是大有長進。”用衣袖擦凈鐵笛,悠悠地吹了起來。

  笛聲清幽悅耳,就像月夜的山泉,清晨的微風。那些獸群嘶鳴著停止狂奔,漸漸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