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與亡女共飲

米莉安現在心情不佳。如果她是一個卡通人物,她的頭上就會飄浮著表示憤怒的黑線。由於黑筆刻畫得太過用力,在畫紙上還留下了些許凹痕。

她在一個美國最平庸的餐廳的簡易小隔間裏,小心地喝著一杯伏特加。托德,今晚又是他值班,他是一只無辜比薩臉的小羊羔——穿梭於一排排威士忌之間,它們沒有一個是值錢貨。

那麽,來杯伏特加。清澈見底,幾乎無味。但酒的後勁十足。

一道斜影橫落於桌面。

米莉安閉上眼睛,期待著女服務員的出現,要是她有一個鳥頭,並且從那鳥的鼻子裏能飄出天鵝絨煙霧,“鳥面人”會鳴叫嚷嚷著一些關於死去的女孩以及要做的工作雲雲的話,那她還是不要出現為好。

取代服務員出現的卻是凱蒂。

這位老師坐了下來。

她感覺喜氣洋洋的。她身上散發著一股能量。她的臉頰洋溢著幸福的紅暈。

米莉安對著她的伏特加一臉愁容。“你看起來……”她眨了眨眼,“像懷孕了。就像他們所說的,孕婦都會變得神采奕奕。你看起來就像懷孕了一般。”

凱蒂向她擺了擺手,“我才沒有懷孕呢。”

“是啊,我知道。我只是說說而已,你看起來就是那個樣子。”

“好吧。你現在是有點情緒。”

米莉安露出她的牙齒,咬在玻璃杯的邊緣。如同一條兇猛的野狗誓死捍衛它的骨頭一樣地虎視眈眈地凝視著那杯伏特加。

“聽著,”凱蒂說,“如果我算得對,我還剩下268天的生命,我不想不愉快地過完這些日子。”

“嗯,非常正確。那麽,老師,告訴我。你計劃如何度過這些日子呢?”

凱蒂面露微笑,不是偽裝出來的笑容,也許略帶憂傷,但笑容卻如期而至,“我還不知道呢。”

“好吧,別想得太久了。”米莉安草草喝完伏特加,將空玻璃杯滑至桌子邊緣,“今晚你請我喝伏特加。說實話我沒有錢了。”

凱蒂聳了聳肩,“好吧。如果你想要的話,我也可以給你買一份吃的。”

米莉安的胃發出咯咯的聲音。她仍然感到不安,她的食道如同裝滿了酸味液體的淺水池。食物可能會有所幫助。或者她也可能把那些令她不舒服的東西都吐出來,但管他呢,這又不是她自己的錢。她喃喃自語著道了謝。

“回答我一些問題。”凱蒂說,“你說我是坐在那裏與某人交談的時候死去的嗎?”

“嗯哼。一個大個子的家夥,名叫史蒂夫。”

“我一個史蒂夫也不認識。不過,我的表弟叫史蒂維,但他比我小幾歲,個頭兒比蟋蟀大不了多少。”

“我不知道。這是一個未來的畫面,在未來的某個時刻,你會遇見一個名為史蒂夫的家夥。並且他會在那兒,當你……你知道,處在那個最不好的灰色時段 (1) 。”

“哈。”凱蒂窩在那兒一會兒,“我需要化療嗎?”

“什麽?”

“你知道,化療。我看起來需要化療嗎?”

米莉安縮緊了一下她的鼻子,她的眉毛之間的皮膚形成了一個皺巴巴的V形,“不,我不這麽認為。你不會掉頭發的,也不會減太多體重。”

“哦,見鬼。我本可以減一些體重。不過。我想你是對的。我也不覺得我需要化療。生活的品質還有其他類似的一些東西,我想要盡我所能保持事物原有的樣貌,越久越好。”

“你還要接著教書嗎?”

“是的。”

“為什麽呢?為什麽不……離開,逃離,隨便去一個島上,去按按摩,與某個名為曼努埃爾的小屋男孩一起享受一個童話般美好的結局呢?”

“我也會做一些這樣的事情。我有一些休息的時間。但是,我不能離開我的女孩們。”

“你只是一名老師。”

“只是一名老師?你知道如何讓一個女孩通過做出她的人生選擇而擁有存在感嗎?”凱蒂笑著說,“我看到了你看我的眼神。你從未擁有過一個那樣的老師,是嗎?一個鼓舞你學習更多知識,讓你變得更優秀的老師。”

“我從來沒有遇到過一個認認真真地站在桌邊為我讀詩文的老師,如果這是你要問的。沒有一個人幫我擋過子彈,或是送我玫瑰,或試圖和我上床。”她敲擊著她的手指,然後突然握緊成一個拳頭,希望她能在這裏抽煙。

“好吧。我有過一個老師,英語老師,是她告訴了我艾倫·坡、普拉斯和迪金森。”

她心想,還有濟慈、鄧恩、葉芝以及所有那些讓我想要出去在樹林裏與那個腦漿迸濺,死了孩子的本·霍奇斯共飲法國薄荷甜酒,並訴說著美好與苦澀愛情的渾蛋。

“我希望我是那種能讓女孩們記住的老師。也許這就是我在這裏的原因。我想留下點什麽東西。”服務員走了過來,凱蒂給自己點了一杯熱帶飲料,給米莉安點了一杯伏特加,告訴服務員要加一點蔓越莓果汁在裏面(來解決米莉安的苦瓜臉煩惱)。“這些女孩需要幫助。她們當中有的只是在迷霧之中有一點點迷失了自我,而其他人都在黑暗深處。那些被父母虐待過的女孩,或者遭受過猥褻。她們之中有些人是藥物濫用者,有些是兩極化明顯,有些人傷害自己。她們的家庭——見鬼,整個世界——在許多方面都拋棄了她們。把她們遺棄給了平原和叢林裏的狼和獅子。她們需要我們的幫助,因為只有我們是唯一給她們提供幫助而不求任何回報的人。這意味著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