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咖啡與香煙

“我是不會回到那個該死的房車上的。”米莉安坐到副駕駛座上說道。卡車一路上隆隆轟鳴。

只有在這輛麥克卡車的駕駛室裏面,而不是他們共同居住的房車裏面,每一樣東西看起來才是嶄新的。這都歸功於路易斯對它的悉心照料。這裏面充斥著令人厭惡的“牛魔王”牌清潔劑的味道和松香味,是的,還有那揮之不去的古風香味。

“好吧。”他回答道。在這一個詞裏,那軟糯細膩的南方口音——輕柔微妙,不像班卓琴的強硬撥弄。讓人感覺舒適,就像躺在一個自己用了很久的老枕頭上一樣習慣、自然與舒適。

他用一只眼睛仔細看著她,另外一邊則是一塊隱藏在黑色眼罩後、沒有眼珠的傷疤褶皺。我的錯,米莉安心想。

“我也不想回到那個該死的島上。”

“好吧。”

“坦白說,如果我們的行車路線有稍微一絲的偏向回新澤西海岸的方向,我都會把你另一只完好無損的眼睛也摳下來。用我的拇指。”她用手拂過自己的頭發,發出一聲低沉的動物般地吼叫。

僅僅是在他駕車的那一小段時間裏,他注視她的時間與看路的時間就已經一樣多。這感覺太熟悉了。他是一個謹慎的守護者,而她是一個疲憊的瘋子。

“你被射傷了。”他終於開了口。

“什麽?噢。”她意識到他指的是她的頭。那子彈軌跡形成的溝壑已經結痂了,一片結痂的疤痕就在她摸索的地方,“對。是的。等等。誰告訴你的?你究竟是怎麽找到我的?”

其實在他回答之前,答案就已浮現在她心頭。果然,他回答:“佩吉打電話給我了。”

對。佩吉,她禍害般地存在於整個夏天。她不完全算是路易斯的朋友,只能算點頭之交。他也曾經在某段路上載過她,好吧,誰知道呢?衛生棉條和寄居蟹,她想道。佩吉說,她有一個職位空缺,問他是否可以介紹人來。路易斯告訴佩吉說他恰好知道一個女孩。然後,悲慘的經歷隨之而來。

“你被射傷了。”他又說了一遍,“你沒事吧?”

“還好。”

他深吸了一口氣。“你被射傷了。被一顆子彈射傷了。”

“是啊,這就是‘射傷’的定義啊。這不算什麽。去年,我的乳頭被刺傷。當時的那種感覺就像自行車車胎被放了氣一樣。這個……真的不算什麽。只是皮肉之傷。對了,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接到電話,又回到了家——”

“房車。”

“——然後你走了。所以,其實是你的包。”

“我本來可以去任何地方。北到紐約,南到大西洋城。”

“這些方向不會讓你穿越松林泥炭地。”他小心翼翼地注視著她,“我向那個爛人開了一槍,他得到報應了。我想我知道你現在好多了。”

這些話激怒了她。

“你他媽的根本不知道。”她啐了他一口,那些字眼猶如從傾倒的水桶中潑出來的電池酸液,“你真的以為你懂我嗎?真好笑。想知道笑點在哪兒嗎?”她並沒有笑,“如果你真的了解我,你就不會覺得讓我蝸居在拖車裏一年之久是個超級棒的點子了。你就不會認為我的理想工作是掃描明信片、沙桶,還有與那些該死的、肥胖的、椰子味的遊客喜歡吃的伍茲餅幹為伍了。”

路易斯嘆了口氣,“人們通常就是這樣的,米莉安。都要安頓下來,找到工作。”

她像要射門的足球運動員一樣把一只腳向後揚起,然後狠狠地踢到他的儀表盤上。雖然這不足以使它凹陷或是破裂,卻足以讓這個聲音響徹卡車駕駛室。

“我和他們不一樣!”

“米莉安——”

“靠邊停車。”

“什麽?不,等等,有件事情我要告訴你——”

“我說了,你他媽的快給我停車,你這個狗娘養的獨眼龍。”路易斯咬了咬牙,猛地踩了刹車。卡車嘎嘎地沉重地駛到路邊。

“好了吧。我停下了。”

“我要出去。”

“又來。你又想逃,再來一次。”

“又一次,是啊,又他媽的一次。”

“你不想聽聽我有什麽可說的嗎?”

“我不想。”

“好吧,那麽,出去吧。”

“我馬上就走。”

“你看起來不像要走的樣子。”

她抓住自己的胯部,“這個樣子呢?”

米莉安猛地打開駕駛室車門。迎面而來的是被風吹起的沙礫。

門,砰地關上。卡車隨著這陣力搖晃了一下。

路易斯沒有磨蹭。輪胎在松動的石頭上咆哮前進,麥克卡車飛馳而去,留下一地塵土飛揚。油膩、薄紗一般的尾燈光彌漫消散在緊貼夜晚時分地面之上的霧霾之中。霧霾聞起來就像那種冒著長長濃煙的森林大火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