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白骨之舞 三(第2/4頁)

  馮斯沒有回答。正好服務員把剛剛炒好還在滋滋作響的香鍋端了上來,百葉、黃喉、海蝦、午餐肉、藕片等食材炒得紅紅亮亮,看上去很是誘人。他胡亂往碗裏夾了兩筷子,不顧燙嘴,大口大口地吃起來,卻完全沒有吃出味道來。

  曾煒沒有吃東西,而是點燃了一支煙,一口就吸下去一小半。他吐出一口濃濃的煙霧:“小馮啊,單憑你出現在楊謹的死亡現場、又用他家的座機打報警電話,我就可以把你帶回去、在另外一個可能讓你很不舒服的地方慢慢問你。那樣的話,你的人生可能也就毀了,所以我最後還是沒有選擇這樣做。所以我希望你能坦誠一點,不要辜負了我的好意。”

  馮斯心裏忽然一驚,想到了一點別的。正如曾煒所說,現場留下了他的指紋和足跡,再加上報警電話能分析出他的語音,完全可以直接對他進行拘留審問。但聽曾煒的口風,似乎是他壓下了這件事,私人來找馮斯談話,這是為了什麽呢?

  難道這個警察身上也藏著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在腦子裏飛速地盤算著,但饒是他平時素有急智,此刻也一下子想不出該用什麽話去搪塞曾煒。這根本就不是一個可以被輕易糊弄過去的人。他的額頭開始冒汗了,並且深深地感受到一種發自內心的無力感。

  我看起來好像經歷過很多事情,但當真正遇上厲害角色的時候,似乎還是沒有什麽辦法。

  他甚至忍不住在想:要不要先胡亂答應著,然後去找範量宇之類的人來幹掉曾煒滅口?這個想法一冒出來,他自己先嚇了一大跳:這樣的話,我和範量宇還有什麽區別?

  正在舉棋不定,曾煒卻又開口了:“好吧,既然你還沒拿定主意,我就再給你一點時間,你先好好想想。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確定的答案。”

  說完,他真的站起身來向著店門口的櫃台走去,看來是打算先結賬然後走人,這個舉動讓馮斯目瞪口呆。曾煒已經占據了絕對的上風,如果再這樣逼他一會兒,說不定他就會崩潰。但就在這樣一個勝負一線的關鍵時刻,曾煒竟然主動退讓了,留給了馮斯寶貴的喘息時間。

  這絕對不像是曾煒這樣的精明人會犯下的錯誤,他為什麽要這樣做?難道還隱藏著什麽更深的陰謀?

  馮斯一頭霧水。但無論怎樣,曾煒暫時放過了他,總算能夠稍微松口氣了。正在這麽想著,曾煒卻又忽然折過頭走回來,這讓他的心裏又是一沉。

  “別緊張別緊張,你吃你的,”曾煒沖他揚了揚手裏的一次性飯盒和塑料袋,“下午還有好多事,沒時間單獨吃飯了,我打包一點東西走,帶在車上吃。警察命苦啊……”

  馮斯一個人食不甘味地吃完了這份香鍋。吃完之後,他卻並不想回宿舍,只覺得胸口一陣陣的煩躁,簡直讓人想要找茬打一架來發泄發泄。當然了,剛剛才惹出籃球場上的那個風波,他是不敢再造次了,只能一個人孤獨地在校園裏溜達。

  夏日已經基本過去,這時候算是夏末秋初的時節,也是北京城一年中最好的幾個時節之一。天空湛藍如洗,陽光明媚而不灼人,空氣溫涼怡人。此刻的校園裏,年輕的男男女女們成雙結對地在陽光下走過,單身的基佬們也成群結隊地呼嘯而過,揮灑著青春,讓馮斯感到一陣莫名的失落。他一向是那種不太願意把自己的真實情感老是掛在嘴邊的人,因此會為了在姜米面前無意的感慨而道歉,自嘲自己是祥林嫂。但是眼下,他覺得心裏的這一大團亂麻快要纏成毛衣了,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開解。

  父親死在眼前,他卻至今不知道父親的真實身份;以為已經死了十年的母親突然復活,他仍然不知道母親的身份;上述兩位其實並非他的親生父母,可他對親生父母依然一無所知;他被很多人當成救星,又被很多人當成眼中釘,可同樣的,他還沒有弄明白自己的身份。

  而就是這麽一個身世一團混沌的家夥,在“另外一個世界”裏已經有無窮無盡的麻煩需要處理了,偏偏還在“這個世界”裏陷入了現實的法律糾紛,隨時有可能被警察叔叔抓進局子裏,然後再也出不來。

  對於這個還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來說,這樣的負擔,確實重了一點點。這讓他怎麽能不對“普通”這兩個字充滿了全身心的羨慕。

  他漫無目的地閑逛著,到了走累的時候,正好來到露天籃球場旁邊。於是他在球場邊坐了下來,看著那些連運球和投籃姿勢都不過關的大學生們的肆意揮灑,就好像在看一場NBA總決賽。場上打球的人換了好幾撥,他還是坐在那裏沒有動,直到身上微微感覺到涼意才發現:天已經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