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生活常態 一

  馮斯站在接機大廳,緊盯著國際到達的出口處,過了一會兒他發現實在沒什麽好盯的,因為連要接的人長什麽樣都不知道。他只能盡量站在顯眼的位置,高高舉起手裏用鞋盒子拆開來糊成的紙板,上面用狗爬一樣的粗黑字體寫著幾個大字:

  “接:美國艾什頓考古研究所

  詹瑩女士

  全球信息化考古學與新人類學研討大會”

  一群群膚色各異的旅客從出口走出,又從馮斯身邊不停步地掠過,像是被鵝卵石分開的河水。這塊站在河心裏的鵝卵石站得百無聊賴,忍不住打了一個長長的呵欠,打完呵欠睜開眼睛,才發現身前已經站著一個人。這是一個大約四十多歲的東亞女子,雖然年紀不輕了,但氣質優雅,風度儼然。

  “同學你好,”她用流利的普通話對馮斯說,“謝謝你來接我。”

  “啊……你好,”馮斯愣了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忙把揉眼睛的左手放了下來,“您就是詹教授吧?歡迎來北京!”

  “抱歉,剛才我的行李被人誤拿了,所以出來遲了一些,讓你久等了。”詹瑩說。

  “沒事兒沒事兒。”馮斯連忙說,然後伸手接過了詹瑩手裏的行李箱。不愧是土生土長的中國人,就是知書達理,馮斯想著,比起這幾天裏接到的各種環肥燕瘦奇形怪狀的生物,這位女教授簡直就像天使一樣。

  “好多年沒回過中國了,”詹瑩感慨著,“已經不知道現在的北京是什麽模樣了。”

  “高樓大廈多了很多,汽車多了很多,人多了很多,pm2.5也多了很多……”馮斯回答說。

  幾個月前,父親的意外去世讓馮斯卷入了一系列詭奇難解的事件,也讓他窺探到了一個隱藏於人類文明背後的黑暗世界的冰山一角。作為一個可能喚醒遠古魔王的“天選者”,他原本平凡的生命注定要滑入一個巨大的漩渦中,再也無法回到從前。

  盡管如此,他還是竭盡全力,努力維系著一種近似普通人的生活。由於和被證實並無血緣關系的父親產生了難以彌合的裂痕,他堅持著不動用父親留下的遺產,靠著網遊打錢之類的網絡手段為自己賺取學費和生活費。

  這時候大一的暑假即將結束,已經臨近大二開學了,年級主任卻找上了他。原來是主任的夫人、一位鬼知道正經職業是什麽的社會活動家,在北京承辦了一個國際性的考古學研討會。既然是國際性會議,來的都是世界各地的洋鬼子,接待任務自然很繁重了。該夫人智慧過人,很早就想到了借助老公手下的大學生們——基本素質不差、懂英語、體力充沛、一說起社會實踐就兩眼放光熱情高漲、價格還他媽便宜。

  於是年級主任挑選了他認為英語口語不錯的一批學生,馮斯也在其列。和其他興奮不已的同學們不一樣,這個年少卻久經世事的家夥原本看不上這每天一百塊錢的報酬,也不願意去對著一幫三山五嶽的陌生人賠笑臉,但理性權衡,得罪年級主任不是什麽明智的選擇——何況年級主任確實人不錯,幫過他不少忙,因此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

  在會務組忙了幾天,從布置會場到給餐券蓋章再到機場接人,馮斯把各種雜活兒幹了個遍,也很快摸清了這個大會的實質。“全球信息化考古學與新人類學研討大會”,名字聽起來響亮,其本質卻是一個搜羅各種山寨專家的野雞大會。所謂的“新?人類學”,意思就是不被正經人類學家所承認的學說;而所謂的“信息化考古學”,說白了就是利用網絡上各種光怪陸離的奇聞異事拼湊起來試圖“考古”,其嚴謹程度可想而知。

  大會主旨如此,來參會的人自然基本都不是正經科班出身的考古學家或人類學家,而是——用我國很時髦的一個詞匯來說——一群群的“民科”。這些人既沒有紮實的學術功底,也沒有嚴肅的學術態度,大都是西太平洋大學畢業的水準,喜歡靠著一些異想天開的奇想和經不起考據的“重大發現”來吸引眼球,本質上可以劃歸到行為藝術家的行列。而這樣奇葩的大會,居然已經開到第四屆了,而且規模越來越大。

  “可見世界人民是多麽的吃飽了撐的沒事兒幹,”馮斯對他的朋友們如是說,“把這群人空投到安定醫院去,大夫們都得瘋掉。”

  這一天首都機場的客流量不小,兩人排了將近一個小時的隊才坐上出租車,然後在北京城的馬路上一通好堵,但詹瑩沒有絲毫怨言,一直和馮斯談笑風生,這又和他之前接過的好幾位“老子這麽大來頭你們居然不派專車接還要老子自己打車簡直太不像話了”的外賓形成了鮮明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