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血腥的誕辰 四

  講述這段往事的時候,翟建國已經很平靜了,或許是布滿全屋的神像給了他慰藉。但說完之後,他仍然顯露出十分疲累的神情,這並不僅僅是來自肉體的疲憊,或許更多地說明精神上的高度緊張。19年過去了,這件事仍然深深刻在他心裏。

  馮斯坐在一旁的沙發上,半天沒有言語。雖然之前他也猜測到了,翟建國所牽涉進去的這起案子多半充滿血腥和驚悚,但卻萬萬沒想到,其中還包含著一些超自然的事物。他不禁又想起了黑白照片上的那個像腦子一樣的龐然大物。

  真是他娘的活見鬼啊,馮斯覺得心裏一股無名火起。雖然他過去的生活也一樣充滿挫折坎坷,母親早逝,和父親的關系很僵,但無論如何,卻總還是在“正常人”的範疇裏。但從父親死亡的那一夜開始,各種各樣離奇的事件開始纏繞著他了。如果是“正常的”事件,無論上課點名、缺錢花掙錢、和父親吵架、和別人打群架,他都能從容應付,但是假如從此以後要面對的都是一些超越日常認知的東西,自己又該怎麽辦呢?

  馮斯深吸了一口氣,知道現在並不是憂愁煩惱的時候,因為憂愁煩惱從來對解決問題沒有任何幫助。他在房間裏踱著步,似乎是在欣賞翟建國那些體現了世界宗教大和諧主題的神仙畫像,直到頭腦慢慢冷靜下來,才開口發問:“後來呢?”

  “後來還能怎麽樣?我那副瘋瘋癲癲的德行,當然是招來了民警,”翟建國苦笑一聲,“我把之前發生了什麽告訴了警察,他們趕忙帶著我重新回到診所,在那裏……在那裏……”

  馮斯看出他的情緒似乎又要激動起來,忙把熱水杯子遞給他,但翟建國推開水杯,從身前的茶幾上抓起一個裝著便宜白酒的酒瓶,“咕嘟咕嘟”猛灌了幾口。馮斯並沒有攔阻他。幾口烈酒下去,他的呼吸才漸漸均勻,繼續說下去:“我們一進診所的門,就聞到濃得讓人想要吐的血腥味。走進診療室,那六個男人已經完全被撕成了碎塊。是的,碎塊,那種感覺已經不僅僅是他們被獅虎之類的猛獸吃掉了,還像……還像……”

  翟建國斟酌了一會兒用詞,最後咬著牙說:“好像是先被猛獸撕咬,再被大象踩過一樣。那會兒天很冷,但室內有暖氣,血液還沒有完全凝結,濺得滿墻滿天花板都是,地上散落著內臟和骨渣。凡是進了診療室的人,沒有一個不嘔吐的。”

  馮斯想象著當時慘烈的景象,禁不住打了寒戰。但他很快敏銳地意識到了什麽:“您剛才說,那六個男人被撕成了碎塊。那麽孕婦和那個嬰兒呢?”

  “當我們回去的時候,你和你的母親都不見了。後來法醫想辦法把屍體碎塊拼湊了起來,發現確實只有那六個男人,既沒有嬰兒的,也沒有女性的,你們就在我離開的那短短幾十分鐘裏失蹤了。

  “至於我,自然成了頭號嫌疑犯,但是無論怎麽審訊,我都一口咬定什麽也沒看見,我身上也確實沒有沾上死者的血跡,所以到了最後,我還是被無罪釋放了。然而警方最終沒能找到真相,而那個可怕的兇殺現場的場景終究還是被傳出去了,在這樣的小城市裏,這種消息就像長了翅膀,傳得和飛一樣。有人說我勾結黑社會,但更多的人說我用診所的外表作掩飾,背地裏偷偷搞茅山邪術害人,還說凡是到我的診所看過病的人,都中了我的邪術。他們傳得煞有介事,連我的師承來歷都一條條被編得很清晰,我的診所怎麽可能還開得下去?

  “想要回廠裏去繼續當保健站的大夫,也不可能了。那幾年正在搞國企改革,廠裏為了下崗名單鬧得焦頭爛額,三天兩頭有下崗職工去鬧事兒,我這樣自己傻了吧唧扔掉鐵飯碗的,他們求之不得,當然不可能再把我弄回去。折騰到後來,我自己也心灰意冷了,偶爾打打零工,吃著低保,就這麽等死吧。”

  怪不得眼前的翟建國如此頹廢潦倒,他所遭遇的是貨真價實的無妄之災。他並沒有做錯任何事,卻成了這個離奇事件的犧牲品,最終變成一個頹廢的糟老頭子,還得依靠著各種各樣的神佛來壓制內心深處綿延了19年的恐懼。人生的際遇真是難以預料。

  但馮斯卻顧不上去為翟建國的命運而感到悲傷了,他的腦子裏已經被巨大的信息量填滿了,尤其是他的親生母親。

  “我的生母,你見到了她的,能告訴我她長什麽樣嗎?”馮斯急忙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