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Ⅶ

貨車吱嘎作響,聲音單調惱人。此時日已西墜,但仍將灼熱的光流無窮無盡地澆在我們身上。車上的箱箱罐罐中間,加尼隆鼾聲不斷,這種吵鬧聲讓我嫉妒不已。他已經睡了幾個小時,可我卻是第三天沒有合眼。

我們已經離開城市大約十五英裏,正向東北方前進。道爾沒能徹底完成我的訂單,加尼隆和我說服他關了店,加速生產,這導致我們延誤了該詛咒的幾個小時。我當時太激動,實在睡不著,可現在又沒法睡,因為我必須制造穿越影子的道路。

我抑止住疲憊和即將到來的夜晚,找了幾片雲為自己遮蔭。我們正走在一條滿是深深車轍的幹泥路上,難看的黃泥在車輪下破裂粉碎。棕色的野草無力地趴在兩側道旁,樹木低矮醜怪,樹皮粗糲厚實。沿途到處是裸露出地面的巖層。

我為道爾的貨付了大價錢,還特地買了只漂亮的手鐲,第二天差人送給黛拉。此刻剩下的鉆石掛在我的腰間,格雷斯萬迪爾近在手旁。星辰和火龍步伐沉穩有力。一切都按計劃進行。

我不知道本尼迪克特是否已經回家,也不知道他會被我布下的迷陣蒙蔽多久。我尚未擺脫他的威脅。本尼迪克特可以循著蹤跡,穿越影子,追蹤很遠以外的目標。而我又沒能拉開距離。但我別無選擇。我需要馬車,所以只能保持現在的速度。而我此刻的狀態也無法再次進行急速穿越。我謹慎小心地控制著轉換的速度,清晰地察覺到自己的感官愈發遲鈍,疲勞也在積聚。我指望逐漸積累的變化和距離可以在本尼迪克特與我們之間架起一道壁壘,也希望不久以後,這屏障可以變得無法穿越。

在接下來的兩英裏,我將時間從午後拉回正午,但仍留著頭上的層雲。因為我想要的只是光線,而非熱量。接著,我努力捕到一絲微風。它會增加降雨的概率,但這也值得。你總不能占盡好處。

我抗拒著睡意,也抗拒著喚醒加尼隆的沖動。讓他趕車本來可以單純從距離上拉開一些差距,而我也能稍微睡一下。但我不敢這麽早就冒這個險,還有很多事要做。

我需要更多光亮,可我更需要一條好路,我已經受夠了這天怒人怨的黃泥路。我還得調整一下雲層,同時必須時刻牢記要去的地方……

我揉揉眼,深吸幾口氣。種種思慮紛至沓來,在我腦子裏打轉。蹄聲得得,馬車吱嘎,這些有規律的聲音開始產生一種催眠作用。我已經對永無休止的震動和搖晃感到麻木了。我的腦袋直往下栽,手裏松松垮垮抓著的馬韁已經掉過一次。幸好星辰和火龍很清楚自己該幹什麽。

過了一陣,我們駛上一段長長的緩坡,進入上午的時段。此時天空變得陰沉,又走過幾英裏的路程和半打崎嶇彎道,密集的雲蓋才消散了些。一場暴雨可以讓這條路瞬間變成泥河。這個念頭實在讓人畏懼,我把天空放到一邊,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在道路上。

我們遇到一座架在幹河床上的廢橋。對岸的道路更加平整,也沒那麽黃。我們不斷前行,它逐漸變黑、變寬、變硬,道旁的草地也有了綠意。

終於,天空開始落雨。

我掙紮片刻,不肯放棄這青蔥草地和又黑又易走的道路。我開始頭疼,但還沒走出四分之一英裏,陣雨就停了。太陽再度出現。

太陽……哦,是的,是太陽。

馬車吱吱嘎嘎繼續前進,終於來到一條下坡道前,它崎嶇蜿蜒,藏進更加青翠的樹木之間。我們走入一個涼爽的山谷,又跨過一座小橋,這次橋下的河床中有一道涓涓溪流。因為腦袋不斷地往下栽,我決定把韁繩纏在手腕上。很長一段路程中,我一直全神貫注,矯正著,調整著……

在我右側的樹林裏,鳥兒們試探著晨啼,草莖和葉片上掛著晶瑩的露珠。空氣中透著清涼,晨光斜過樹梢,撒下斑駁光影……

但我困乏的身體不會被這個萬物復蘇的影子所蒙蔽,而且我終於高興地聽到加尼隆在翻動身體,然後傳來他的咒罵聲。如果他還不起來,用不了多久我就要去弄醒他了。

足夠了。我輕輕勒了下韁繩,兩匹馬會意地停下腳步。馬車此時還在一條坡道上,所以我拉下車閘,然後掏出一個水瓶。

“嗨!”我喝水時,加尼隆喊道,“給我留點!”

我轉身把瓶子遞給他。

“接下來就交給你了,”我對他說,“我必須睡上一會兒。”

他一氣喝了半分鐘,然後猛吐口氣。

“行,”他擺腿從貨車旁跳了下去,“但得等會兒。生理需求。”

他走下道旁,我爬到後面的貨車裏,仰躺在他剛才躺過的地方,把鬥篷卷起來當枕頭。

片刻之後,我聽見他爬上駕駛座,接著松開車閘,馬車一晃,繼續前進。我還聽見他吆喝了幾聲,輕輕甩了下韁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