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海豚(第4/13頁)

“我如此相信。”

“說得好。”塞波敏銳的眼光贊許赤楊,“誰能明了自己的意念?如果你是在夢中去到那裏,我可以讓你遠離夢境……暫時。但如方才所說,你必須付出相當代價。”

赤楊投以詢問眼光。

“你的力量。”

赤楊一開始還不了解,接著問:“你是指我的天賦?我的技藝?”

塞波點點頭。

“我只是個修補師。”半晌後,赤楊說,“這不算放棄偉大力量。”

黑曜仿佛想抗議,但一看赤楊,便未開口。

“那是你的生計。”塞波道。

“曾經是我的生命,但已消失。”

“也許在必須發生的事發生後,天賦會重回你身上,我無法承諾,但會盡量歸還自你身上取走的部分。如今我們在黑夜中行走,進入陌生領域,白晝來臨時,我們可能知道身在何處,也可能不知道。如果我以這代價讓你脫離夢境,你會感謝我嗎?”

“我會。”赤楊說,“我的天賦能帶來的小利,與無知造成的傷害相比,算得了什麽?如果你能讓我免受時時感受的恐懼、害怕會造成的恐懼,我這一輩子都感謝你。”

塞波深吸一口氣:“我一直聽說,道恩豎琴從不走調。”他看向黑曜,問:“柔克不反對嗎?”語氣再次回到先前溫和的嘲諷。

黑曜搖搖頭,神情十分嚴肅。

“我們該去奧倫洞穴。若你願意,今晚就去。”

“為什麽是那裏?”黑曜問。

“因為能幫助赤楊的不是我,而是大地。奧倫是聖地,充滿力量,雖然黑弗諾人民已忘卻這點,只懂得玷汙那裏。”

隨塞波下樓前,黑曜找到機會與赤楊私下交談。“赤楊,你不必進行這事,我原以為能信任塞波,但現在可不確定了。”

“我信任他。”赤楊說,理解黑曜的疑慮。他說會不計代價甩脫可能鑄成大錯、無可彌補的恐懼,字字認真。每次被吸入夢中,去到石墻前,他便感覺某種東西正試圖透過自己進入世界,只要聽從亡者呼喚,它就會進入,而隨著一次次聽到亡者,他愈漸虛弱,愈難抵抗呼喚。

炎熱午後,三人穿過城市,走了好一段路,出到城市南邊鄉間,粗獷崎嶇的山陵朝港口延伸,到達富庶島嶼的貧瘠地帶:山脊間沼澤密布,多巖山背上僅有零星耕地,此處城墻十分古老,以運自山上未經雕琢的巖石堆砌,之外再無住宅,僅有幾座農莊。

三人沿崎嶇道路前行,蜿蜒爬上第一道山脊,沿著山巔朝東走向更高山巒。在山頂,他們看到城市在北,浸淫金色迷霧中,左方道路散成交錯縱橫的步道。直向前行,突然碰上地面一大縫隙,橫擋路中,一道約二十幾呎寬的黑裂口。

仿佛巖石的脊椎被大地一扭而斷,此後再未愈合。西下陽光流泄在洞口周圍,點亮不遠處的直立巖面,但在此之下是一片黑暗。

山脊下方谷中,裂縫以南,有座鞣革廠。皮革匠將廢料帶來山上,隨意傾倒在裂縫中,半加工的皮革碎片四散,彌漫腐爛與尿液的腥臭。接近陡峭邊緣時,洞穴深處湧出另一股氣味,冰冷、鮮明,充滿大地氣息,令赤楊卻步。

“我真痛心!真痛!”帕恩巫師大嘆,帶著奇特神情環顧周圍垃圾與下方鞣革廠屋頂,一會兒後,以慣常的柔和語調對赤楊說:“帕恩最古老的地圖顯示,此處正是稱為奧倫的洞穴,或縫隙,在地圖上也叫帕歐之唇。人類剛從西方來到此處時,它會對這裏的人說話,很久以前。人已改變,但它一如過往。如果你想,可以在此處放下重擔。”

“我該怎麽做?”赤楊問。

塞波領著他走到地面裂溝逐漸合攏為狹隙的南端,叫赤楊趴躺,直視身下無盡延伸的深層黑暗。“攀住大地,”塞波說,“你只需這麽做。即使天搖地動,也要攀牢。”

赤楊趴在地上,直視石墻縫隙。趴低時,可以感覺巖石戳壓胸膛及腰臀,聽塞波開始以高亢聲音念誦創生語,感受陽光溫暖照耀雙肩,聞到鞣革廠的腐臭。洞穴在吸吐間從深處噴出一股令他無法呼吸、頭暈目眩的空虛鮮明氣味,大地在身下移動,搖晃震動,他緊攀,聽見高亢聲音唱誦,吸入大地氣息。黑暗升起,虜獲住他,他失去陽光。

回神時,太陽已西沉,變成掛在海灣西岸上空迷霧的紅球。他看見塞波在不遠處坐著,疲憊寂寥,黑色影子長長延伸在石頭修長的投影間。

“你醒了。”黑曜說。

赤楊發現自己正仰躺,頭靠在黑曜膝上,有塊石頭刺壓背脊。他暈眩坐起,一面道歉。

赤楊一能行走,二人便出發下山,尚得趕路數哩,但他跟塞波的步伐顯然無法加快。三人回到造船街時,天已全黑,塞波道別,在隔壁酒館投射出的燈光中,探索赤楊神情。“我照你的要求做了。”他說,依然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