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們乘坐的渡船航行在一片大霧彌漫的海面上。當船長宣布快要到達目的地時,我還以為他在開玩笑,因為從甲板上望去,四周都是一望無際的灰色霧靄,我們要尋找的島嶼連個影子也沒有。我抓住欄杆,注視著碧綠的海水,隱約可以看見魚兒在遊動,我想,過一會兒,它們就可以分享我的早餐了。爸爸則在一旁不停地發抖。雖然還是夏季六月,但空氣又冷又濕,而他只穿了一件襯衣。

我們已經在路上連續奔波了三十六個小時,乘坐了三架飛機,中途兩次轉機;下飛機後改乘火車,因為疲倦,我們不得不在車站輪流打盹;下了火車,又在海面上劈風斬浪,已經記不清楚航行了幾個小時。我們已經筋疲力盡,胃裏正在翻江倒海。但願這一路的辛苦能夠有所回報。突然,爸爸叫了起來:“看!”我尋聲擡頭,只見在茫茫的霧靄中,一座高大的巖石山傲然聳立在眼前。

這就是令爺爺魂牽夢繞的那個小島嗎?它漂浮在海上,暗淡無光,在海霧中若隱若現,上百萬只鳥兒在上空鳴叫盤旋。看上去,它似乎來自遠古時期,就像傳說中巨人建造的堡壘。我擡起頭,前方一片陡峭的懸崖,頂端消失在一片片鬼魅的雲霧之中。我知道,有關這個地方的神奇傳說並不都是無稽之談。

我的胃裏不再翻騰了。爸爸高興得像個過聖誕節的孩子,在甲板上手舞足蹈。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在我們頭上飛來飛去的海鳥,眼閃現著興奮的光芒。

“雅各布,你看!”他指著上空的一群鳥兒叫道:“馬恩島海鷗!”

快接近懸崖時,我注意到水下不時出現一些奇形怪狀的輪廓。我靠在欄杆上往下張望,一個船員剛好經過,他問我:“你從沒見過沉船的遺骸吧,嗯?”

我轉過頭問他:“是嗎?”

“每次經過這裏,水手們都心驚膽顫。老船長之間流傳著這麽一句話——無論白天和黑夜,哈特蘭角和凱恩霍爾姆海灣都是水手的葬身之地!”

就在這時,我們乘坐的渡船旁經一具失事船只的殘骸。它離水面很近,輪廓清晰可見,身上長滿綠色的苔蘚和海藻,看上去就像躺在一個淺墓中的僵屍,隨時準備復活。

“看到了嗎?”他指著殘骸說,“這是二戰期間被德國潛艇擊沉的。”

“這附近也有潛艇嗎?”

“到處都是。整個愛爾蘭海布滿了德國人的潛艇。如果下水打撈,你能撈起半個海軍部隊的殘骸。都是被德國人的潛艇擊沉的。”說完,他大笑著走開。

我在甲板上沿著和渡船前進相反的方向一陣小跑,想把這具陰森的殘骸看得更仔細些,但它很快被我們拋在了後面。

小島越來越近了。陡峭的懸崖一點點逼近我們,我琢磨著是不是需要使用登山用具才能登陸。我們繞過一小片水中凸起的陸地,向一個由巖石構成的半月狀港灣駛去。遠遠地望去,港灣裏漂著五顏六色的漁船,再遠一點的地方,是一片圓形的陸地,上面建起了一座小鎮。小鎮依山而建,山坡上點綴著一塊塊草地,一直綿延到突起的山脊,山脊雲霧繚繞。

我沉浸在發現新大陸的喜悅之中。這個地方,在地圖上只是一個藍色的記號,但此刻展現在眼前的景色,卻是我從未見過的,我怎能抑制得住內心的興奮和激動?

渡船帶著“突突突”的聲音駛進了港灣,在小鎮所在的那塊陸地邊停了下來。我們把行李扔到地面,先後從船上跳了下來。

也許,所有美麗的事物,都是只能遠觀而不可近看。登陸之後我才發現,剛才從遠處看到的朦朧景色,此時已不復存在。凱恩霍爾姆島總共有縱橫四條街道,剛好組成一個方格。和我以前見過的街道不同,這裏的街道都是以礫石鋪成,上面滿是泥濘。街道兩旁排列著一座座被粉刷過的老舊村舍,如果不是屋頂那些衛星信號接收圓盤,它們完全稱得上是“古色古香”,誰也不會相信這裏竟是現代社會。

凱恩霍爾姆島實在是太小、太無足輕重了,而且離大陸太過遙遠,考慮到成本問題,島上並沒有連接到內地的電路。這也就不奇怪,為什麽在這裏的每個角落都能聞到惡心的柴油味,一天到晚都能聽見柴油發電機的轟鳴和拖拉機的吼叫聲,因為拖拉機是這裏唯一的機動運輸工具。

在小鎮的邊緣,不時能看見一些廢棄的村舍、倒塌的房梁,它們似乎在訴說著這裏昔日的生機。也許,很久很久以前,這裏曾經是一片田園,先人們漁獵耕種,安樂知足。後來,他們的子孫被外面的繁華所吸引,紛紛離開故土,去尋找更加精彩的生活,這裏才慢慢衰落,以至呈現今日的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