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7

“你還是被她騙了。”桃夭同情地看著對面的郎老板。

郎老板嘆了口氣:“一年後我如約來未晴湖邊找她,她沒來。我不甘心,又等了一年,她還是沒來。第三年,我依然沒等到她。直到第四年,我站在未晴湖邊,突然發現,我已經在這人世走過了四個年頭,這四年裏我為了等一顆可以舒服地結束我性命的毒藥,反而有了盼頭。

我拼命壓制自己的恐懼與消沉,努力讓自己活下去,其間還是受過欺負,但也遇到過幫助,我漸漸發覺人世間的事並不絕對,比如並不是所有的飯館老板都像我第一個老板那樣。

我在她離開後的第二年,進了一間飯館,在一個胖廚師手下做學徒,我的師父雖然人很胖脾氣又不好,跟我賭骰子的時候還常常輸了不認賬,但他把他所有的本事都認認真真地教給了我。”

說著,他突然笑出來:“不止他的本事,他還把他的女兒也交給了我。

我家裏這個母夜叉呀,小姑娘那會兒就特別粗魯殘暴,又能吃又能打。

為了給我縫一件過年時穿的衣裳,不會針線的她硬是找三姑六婆學了來,磕磕碰碰地熬了好多個夜,手指被針紮成了馬蜂窩,新衣裳居然做得有模有樣。

原本我是不敢娶她的,我是狼人啊,雖然我也有人的面貌,但我怕哪一天我不小心露出狼的樣子,嚇死她就不好了。

所以我想了很多借口拒絕她,可她哪裏肯信。

最終我扛不住了,把她約到一個僻靜地,把我的身份一五一十告訴了她,甚至露出了我的狼頭擺出兇惡的樣子。

唉……沒想到這母夜叉只是眨了眨眼,問我,你要吃我麽?我說當然不,我吃飯不吃人。

然後她就松了口氣,跳過來挽住我的胳膊,說我就算只有一半是人,她也不要跟我分開。”

桃夭嗤嗤地笑:“你夫人當年也真是想不開啊哈哈哈。”

“我說過我年輕時的人樣不差的。”他哼了一聲,“總之,日子就這樣漸漸安定下來了。此一生我未曾大富大貴,卻也兒孫滿堂,無病無災。”

“無病無災……”桃夭挑眉,“那你又找我看什麽病?”

“狼人一半是人,且我們跟人類的壽命相同,我已經九十歲了。”他咳嗽了幾聲,“這幾個月來,我總有大限將至的預感,畢竟我還有妖的血統,你也知道妖的感覺往往是敏感而準確的。”

桃夭想了想,直言道:“要我替你延壽?或者讓我解你心病?”

“這些年,我從沒有放棄過尋找她。”他轉過頭,看著月色下的未晴湖。

“可她就像從世上消失了一般。未晴湖上的銀河,我也只見過那一次。

我幾乎將整個利亭鎮的人家都打聽了一遍,沒有一戶人家有這樣一個女兒。

我妖力又十分有限,可說就是個擺設,除了變出個狼頭嚇唬人,根本不能像別的大妖怪那般有通天徹地的本事。”

他頓了頓,又道:“我將好吃館建到未晴湖邊,也是寄望有朝一日她一回來我就能看見她。

時至今日,我怕我至死也等不到關於她的哪怕一丁點兒消息。這塊心病,我自己治不了。”

桃夭沉默片刻,也望著這片湖水:“如果她是人類,只怕已經不在人世。”

“就算尋到她的埋骨處也好,我就想去她墳前拜一拜。再把這個交還給她。”說著,他從袖子裏取出一塊顏色如初的紅綢子。

“她當年跟你拜天地時戴過的那塊?”桃夭看著那塊紅綢。

“嗯。”

“給我瞅瞅。”

她握著那塊已有幾十年歷史的綢子,光滑溫柔的觸感依然如少女的雙手一般。

綢子上,還留著一絲只有她才能感受到的氣息——那是一點點淡得不能再淡的妖氣。

她閉上眼睛,“看”向未晴湖。

真美啊,那些微小的家夥聚集在一起,竟然像銀河般絢爛。

只可惜這般美景,尋常人永遠無法親見,就連這個半妖的狼人,也只能靠“她”的力量才有幸欣賞。

桃夭緩緩睜開眼,說:“好吧,我離開之前,會給你開藥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