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焚心香(第6/15頁)
春草似乎有些緊張,搖手道:“我不吃。”推讓之間,桂花糕掉在了地上。
沫兒一見,便想去拿了掃帚來掃,卻見春草盯著地上的桂花糕,瑟瑟發抖,突然跪倒在地,一聲不響地朝老夫人不住磕頭。
沫兒十分驚訝,伸手去拉,她卻死活不肯起來。
老夫人和藹笑道:“春草,一塊桂花糕罷了,你這樣子成什麽話?快起來吧。”又笑著對沫兒道:“好孩子,春草要是有你一半機靈就好了。”
這時只聽婉娘笑道:“讓夫人久等了!”和文清走了進來。
春草不知是淚水還是汗水淌了一臉,慌忙用衣袖拭了,戰戰兢兢站了起來。
沫兒遞給文清一塊牡丹餅。婉娘笑道:“煩請老夫人再等一會兒,婉娘這就去取香粉。”轉身上樓。
一會兒,端著一杯香茶下來了,笑呵呵道:“請老夫人品一下婉娘的新茶。”不料走著突然腳下一滑,一聲驚呼,身子前傾,直直地將一杯茶全部潑在了春草身上。
婉娘連聲道歉,沫兒和文清也趕緊找了幹凈的棉布來幫著擦拭,只見春草的右臂全濕了。
婉娘懊悔道:“有沒有燙到?都怪我不小心,要不然你先換了我的衣服罷?”
春草怯生生道:“沒有燙到,不用了。”
老夫人笑道:“不要緊,大熱天的,一會兒就幹了。”
婉娘賠了禮,道:“這衣袖濕漉漉的,也不舒服,要不先把袖子卷起來吧。”說著不等春草答話,徑直將春草右臂的衣服擼到肘部。
春草的小臂,幾乎沒一塊好肉,黑色、紫色,烏青、紅色,各種顏色都有,圓形的疤點有大有小,一個摞著一個,像是香頭燙的;小臂中部,布滿了深深的指甲印、牙印和針孔;有一片針孔密集的地方似乎是新紮的,還往外滲著血水;小臂下面,有一條長長的暗紅色疤痕,像蚯蚓一樣扭曲著盤在臂上。
老夫人敏捷地撲過來,飛快地把春草的衣袖放下,訕笑道:“你看你這孩子,茶灑了,又不算什麽,還要老板娘親自替你整理。以後可別做傻事了,沒事不許掐自己的胳膊。”春草低頭應了一聲,站到老夫人身後。
在一旁發呆的沫兒突然轉身跑開。
婉娘笑道:“老夫人可真是體恤下人。我這兩個小童,可被我使喚得團團轉呢。”
老夫人道:“都是一般人家的孩子,到了我這裏,我不疼她還有誰疼她?”說著滿臉慈愛地回頭看了看春草,春草顫抖了一下,擠出一個笑容。
婉娘將焚心香交給老夫人,老夫人便帶著春草告辭了。
送走了老夫人,婉娘回到中堂,卻看到沫兒正在亂發脾氣,嗷嗷叫著對著文清又踢又打。文清衣衫淩亂,不僅不躲,還伸出雙臂護著不讓他磕到桌角上。
婉娘喝道:“沫兒你做什麽?”
沫兒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我最恨人家騙我!”跑去將桌上放著的牡丹餅和桂花糕抱起來丟到街上,然後捶胸頓足,涕淚齊流,只差沒在地上打滾兒了。
文清在旁邊無可奈何地看著,時不時幫他抹抹眼淚鼻涕。
婉娘嘆道:“傻孩子。”伸手拉了沫兒在門口的台階上坐下。沫兒猶自抽泣得哽咽難言。
婉娘道:“她騙你什麽了?”
沫兒一時語塞,這衛老夫人似乎確實沒騙他什麽,上次走時隨口說了句“帶果子”的客氣話,這次也確實帶了來。
文清遞了條濕帕子來,沫兒將自己的大花臉使勁搓了一番,終於不哭了,但嘴巴噘得老高,悶悶不樂。
黃三過來叫婉娘去看胭脂的成色,剩下文清陪著沫兒。
文清看沫兒無精打采,便竭盡腦汁找話說:“沫兒,我今天和婉娘去買了很多漂亮的小罐子,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沫兒悶著頭不做聲。
“我在街上看見兩只狗兒打架。”文清道。
沫兒還不做聲。
“街口新開了一家羊湯館,叫溢香園。”
沫兒嗯了一聲。
“我看到一個胡人牽了一只小猴,小猴會拉車。”
沫兒又不出聲了。
文清徹底找不到話說了,只圍著沫兒焦急地轉來轉去。
沫兒嘆了口氣道:“別轉了,你把我都繞眼花了。”
文清看沫兒開口了,興奮得漲紅了臉,本想說些安慰的話,可是只叫了聲:“沫兒!”
沫兒哼哼道:“不用擔心。我想明白了。婉娘說得對,她沒騙我,只是我自己不靈光,被她的慈眉善目蒙蔽了。”
婉娘笑著走了過來,道:“哭完了?”
沫兒站起身,道:“當初你說要答應我三件事,王掌櫃的算一件,如今我想求你第二件。”
婉娘嘆氣道:“先打住!你還是好好想一想吧,究竟值不值。”
沫兒悶悶道:“我想好了。春草跟著她,早晚得給她折磨死。”說罷,恨恨地道:“我最恨這種面慈心狠的人了。當面一套,背後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