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歿日之章 第八章 終恨

城破了。帝嚳拿著梳子的手頓了頓,又繼續梳理小咪的長發。

即使是導致神魔分家的天界內戰,也未曾危急的帝都,破了。本來就該這樣,沒有不凋的花,永固的城墻,或者不滅的世界。

本來就該這樣。

他們很快就會來了。實在他不該如此。若按他原始的渴望,應該趕緊將小咪的眼睛挖出來…很想很想,真的很想。

這一定是他此生最後也是最完美的傑作。

但原始的渴望和希望,往往是兩回事。就像血腥的想要挖出她美麗的眼睛…但希望卻只想這樣,在她身邊。

替她更衣,梳理她美麗烏黑的頭發。她的頭發非常長,幾乎沒有剪過,梳理起來很費工夫。選了一會兒,他拿起紅玉玫瑰釵,但小咪卻搖搖頭,指了指插在花瓶的白蓮花。

有什麽不可以?他取了白蓮花,在指尖幻化到適合,輕易的用一點點神力,簪在發髻。

很漂亮。趁著一身月白,漂亮的未亡人。

雖然他更渴望將她撕成碎片,如瘋狂宰制般。但他卻希望可以珍惜她的發膚、整個人,連剪片指甲都小心翼翼。

她擡眼,美麗的眼睛沒有一點情緒,倒映著溫柔月華。

可能快來了。

「來。」他扶著小咪站起來,將她引到簾後。「在這裏,不要動。刀劍不長眼睛的…打仗總是很亂。」

他要退出來,但小咪像是他的影子,亦步亦趨。

「不,不對。」他耐性的勸著,「站在這裏。」輕撫她的長發,這樣美麗光滑,充滿生命力。她很溫暖,活著,皮膚底下有溫暖芳香的血,會發出淒慘卻美妙的哀鳴。

說不定他累了,說不定…養了她幾十年,有感情了。說不定…他愛上這只不會拒絕、緘默的寵物。珍惜她的緘默和安穩,這樣鎮壓他心底的狂暴。

很想撕碎她,但又不忍心。

「他們會來找妳,會帶妳回家。貓咪,他們會好好待妳,把妳當人看待。」愛惜的輕撫她的臉孔,「不像跟我在一起這麽危險,常常想著要割碎妳。」

小咪只擡頭,直直的望著他,不知道明不明白。

他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聞到熟悉的血腥味,纏繞著母後慣用的熏香。

和他的預計有若幹誤差。

「待在這裏。」他的聲音緊繃起來。

這次小咪溫馴的停下腳步,看著他出了簾外。

* 他原本期待君心和殷曼來終止這一切,但他沒想到會看到王母。

她不像血戰過,因為身上沒有傷痕。但鬢發淩亂,血汙雲裳,那眼神…他非常熟悉。

被瘋狂宰制的眼神。

「嚳兒,」王母溫柔的喚他,如他幼兒時般,「跟娘走吧。娘不會讓你被人侮辱,也不會讓別人拿你當天柱。」

他詫異,卻沒有一絲感動。瞥見王母猶在滴血的滅日刀,他思忖,這會不會是另一樁詭計…或者他的母親也病了,跟他一樣的病。

「雙成呢?」他問。

「她在前頭等我們…」她不太穩的走過來,「我們一起走。」

要不要躲呢?帝嚳想了一下。或許她說謊,或許她另有詭計。但總不離她想殺我的事實。

有什麽關系?她手裏有滅日刀,君心有封印物。死在誰的手裏有差別嗎?沒有差別。只怨死得不夠早…在他知道一切之前就該死了。

不躲不避,他直直注視王母涕淚縱橫的臉,朝著他的心臟,刺過來。

但沒有預期中的痛苦。他看到了一頭飛揚的美麗長發,和溫潤如桃辦的血珠。小咪在他面前如舞者般仰首,白皙的臉孔濺了一點點血,異常惹眼。

月白雲裳染了殷紅,白蓮墜地,汪著如淚血滴。

她沒有慘呼,在王母用力拔出滅日刀時,往後跌倒。帝嚳抱緊她,有幾秒鐘呼吸不到空氣。

「痛。」小咪輕聲,「好痛喔。」但她露出淡淡的笑。「真的好痛。」

他眉眼不擡,震開瘋狂撲上來的王母,飛得很遠。「…為什麽?」她胸口的血不斷湧出,滅日刀的神力不斷崩潰擴大傷口。

「你在哭啊。」她的臉孔半被長發遮蔽,只有淡成櫻花白的唇沁著笑,「被媽媽殺掉…在哭啊…」

其實,她還有好多話想說。但好痛,真的,好痛。

她被帝嚳抓來,吃掉了所有情感,包括恨意都吃光了。帝嚳一直認為她恨著,其實沒有,真的。

她是大妖內丹,本是無情物。化人是意外,連情感都不是自己的。她跟器妖比較接近,而器妖的情感需要漫長時間才會發展出來,而且都是依循著原主殘存的念而生。

帝嚳吃掉的情感,是大妖殷曼暈染下來的產物。直到被吃盡,所有的記憶,就像是一本看過又看,非常熟的書。所以她認得君心,當君心對她誓言救她時會感動,但就像閱讀的感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