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隱兵

師弟也沒和那和尚打招呼,徑自在水池邊坐下,探手從池中撈出一節蓮藕,像是早就洗好等他去拿一般。許是見我盯著他看,師弟微微一笑,將藕掰斷,遞給我一半,道:“真性那個老和尚最小氣,師兄也吃他些藕,讓他心痛心痛。”

我木木接過藕,瞟了一眼那老僧。

那老僧還是一語不發,靜靜坐著,莫非真的是石像?

“喂,今天怎麽不說話了?平日看你不是話挺多的嘛?”師弟嘴裏嚼著藕,對那老僧嚷道。

我有些尷尬,也沒有說話。

那老僧身形微微晃了一下,開口卻是對我說的。

“明施主,百姓日用而不知,故施主在彼鬧市中不得聞天籟。”老僧居然接的是我剛才和師弟在寺外的談話!我大驚,待心神安定下來,靜靜回味著老僧的話,隱隱有些頭緒,卻又琢磨不著。

“呵呵,師兄忘了?”師弟搭口道,“夫人神好清而心擾之;人心好靜而欲牽之。世人在鬧市中不聞天籟,便是因為三毒纏身,六欲伐體,若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靜,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滅。那深山鬧市,又有何分別?”

師弟如此一說,我豁然開朗,遁世也未必是要空守靜孤,紅塵之中一樣修行。

“華陽真人所言,實是佛家之旨啊。我佛慈悲,嘗說人間有七苦,乃是生、老、病、死、怨憎會,愛離別,求不得。世人迷於三毒六欲,自然免不了七苦……”

“煩惱妄想,憂苦身心;便遭濁辱,流浪生死;常學苦海,永失真道。”師弟搶過話頭,背的還是《清靜經》裏的句子。

我又仔細想了想,明白倒是都明白了,可惜真的做起來談何容易?太多的事無法割舍。

“明施主,此番老衲有勞華陽真人邀施主前來,實在有一不情之請。”老僧轉過話題道。

“大師請講。”

“老衲本已不問世事,只是機緣之下,得知施主乃是當朝貴人,位極人臣,想求施主行個方便。”

我擔心這個老僧會說些罷下兵燹之類的話,正思量如何答復呢,老僧悠悠道:“當今之時,依佛家來說乃是魔法時,魔道與正道並傳,老衲早年曾遊走江湖,魔道擡頭之勢已成,當今天下不穩,暴戾之氣沖天,還請明施主體諒天下蒼生。”

“只是這暴戾之氣,非明可名一人所能消弭的。”我淡淡回了句。

“老和尚的意思其實就是讓師兄你用舉國之力宏法,自古邪不勝正,只要正了正門,邪道自然退卻。”師弟在一旁道。

我疑惑地看了一眼師弟,當時我說資助師弟宏道被師弟拒絕了,今日卻讓我幫這個僧人宏法。其實,我雖不曾有過道佛之爭的念頭,卻也不喜歡佛家。

“佛門廣大,要普渡眾生,若是師兄方便,行個方便也好。”師弟又道。

“那大師以為,明可名該如何行此功德呢?”我道。

“明施主位極人臣,一言九鼎,只需立佛教為國教,將佛家教義摻入科舉之中,由仕子而百姓,自然能讓正法光大。”老僧道。

我有些想笑他太過天真,卻又不能直說,只道:“大師有所不知,科舉內容乃是十三經所定,千年來不曾改過,不過在下倒是可以思量另開一科博學道佛科,引人過來。只是立佛教為國教,當今天下紛亂,在下又領兵在外,恐怕眼下還辦不到,等日後回京之後再說吧。”

“明施主有此功德心便已經夠了,一切看明施主方便吧。”老僧似乎動了動,又道:“今夜打擾明施主太久,真是過意不去,本該老僧前往明施主行轅面求……”

我連忙道:“大師客氣了,明可名晚輩,自當該上山求教。”

“哪裏哪裏,貧僧修為尚在華陽真人之下,安敢忝居長輩之位。只是貧僧修不動根本禪,多年不曾動過了。”

我大吃一驚,多年不曾動過,飲食可以由小僧服侍,那……那事也是人家能夠代勞的嗎?想想就好笑,不過總算沒笑出來,只聽得師弟突然說:“大和尚的功力有精進了,上次俺來,大和尚還有些影子呢。”我再次吃驚,擡頭看了看月亮,又看了看月下的老僧,的確不見影子……月光從他左臉側投下,正該讓我能見的!

“華陽真人說笑了。”老僧只是淡淡回了句,也不見有什麽驚喜。

我再看師弟,明亮的月光之下,居然也沒有身影……其實,在場的四人中,就我一個人有影子。我頭皮一陣發麻,這不是碰見鬼了麽?不過師弟不會是鬼,他身上是暖的我知道。怎麽……

“師兄,老和尚不乖乖修佛法,偏要去修那九宮服日芒法,別說月光下了,等再過些日子,便是日光下都不會有影子。”師弟嚼著藕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