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詭火】1(第2/5頁)

早在我還生活在浮瓏山上時,子淼曾帶回各種古書,除了教我讀書識字,也教我識別奇花異草、神獸妖魅。彼時我年少貪玩,心性不定,總是聽得多記得少,但我依稀記得曾在一本與藥草有關的古書上見過此物的畫像,好像還說過這玩意兒好醜,子淼還回我一句此物雖醜,卻有大本事,能顛倒生死。我再問什麽是顛倒生死,子淼卻不說了,只說此物稀少,幾世也未必得見,不說也罷,何況說了你也記不住。

一個連天神都說幾世難見的稀罕物,身為一只根本沒有什麽本事的僵屍,青童她憑什麽在寇爭坐牢的短短五年內找到烏藤子?

我再將整個事情從頭到尾過一遍,又想到青童雖是僵屍,然而她不懼光,也沒有僵屍的氣息,除了不呼吸、不流血、不變老,與常人無異。得是怎樣的機緣,才能讓一個溺亡的姑娘,用這樣的方式重新“活”過來?!

另外,以寇爭的描述,青童與他相伴多年,感情篤深,不論他用什麽法子尋回了失蹤的青童,不論青童因為何種原因不再認得他,他對青童卻不該是這個樣子,連碰都不碰她一下……

等等,寇爭從頭到尾都不碰青童?!我心裏突然咯噔一下。

寇爭似乎從我的表情與眼神裏讀到了什麽,意味深長地笑:“我以為你們早該猜到了。”敖熾看看他又看看我,再看看青童跟子淼,眉宇間的詫異漸漸明顯,他雖然粗枝大葉,但腦子應該也沒有停止運作,我想到的事,他多少也該想到了。

“我此生都找不回青童了。”寇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差不多用盡半生時間尋她,也用盡半生時間造出了魘鏡。”他擡頭看向我們,指著自己,“第一個被魘鏡照到的人,是我自己。”

他垂下手,笑笑:“這幾十年來,我很少夢見她,即便夢見了,也只是短短一瞬。魘鏡完成的那天,我精疲力竭地躺在鍛場的地上,那是盛夏最熱的一夜,四周空無一人,工人們被我早早遣走,我抱著魘鏡,小心翼翼又滿懷期待,即便我看到自己的面容清清楚楚地照在鏡面上,卻仍不敢肯定我是否真的成功。我在鍛場裏尋了個更僻靜的角落,忐忑地把鏡子枕在頭下,不多時便沉沉入眠。”

“你夢見了青童?”敖熾脫口而出。

寇爭點點頭:“翌日我醒來之後,果真從魘鏡裏看到了我昨夜的夢。她還是像從前那樣,坐在河邊釣魚,笑著跟我說晚上熬魚湯,眼睛彎得像對月牙,晨光照在她身上,連睫毛都閃著光似的。”他的嘴角微微扯動,短暫的喜悅敵不過轉瞬即來的悲傷,“看著鏡子中的她,我突然意識到……她的面容身形如此清晰,連放在桶裏的魚都清楚到能看到它們身上每片魚鱗,而四周的山樹卻如蒙了薄霧,模模糊糊,無論如何都看不清楚。”

要得到的答案終於得到了,我的心驟然沉到了底。

“生者不清,亡者如常。”寇爭緩緩道,“這就是魘鏡裏的世界。山樹模糊,是因為它們仍存在於原處,還是‘活’的,至於那些依然一清二楚的人,卻只能在你的夢裏微笑了。”

他移動視線,凝視著青童的睡臉:“這個明明已經被命運靜止,明明不會再跟死亡牽扯上的女僵屍,怎麽就笨得又死了一次呢。”

老頭子紅了眼眶,尚還正常的左眼裏,微微有些淚光。

“被你埋掉的那把刀……”我在揣測一個最大的可能性。

“我娘說過,世間並無真正堅不可摧者,萬事萬物不過是個圓,說到底亦是一物降一物,誰都有弱點。”他揉了揉眼睛,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是那麽難過,“寇家鍛造的武器,便是眾多‘異類’的克星,無數妖孽,包括僵屍,都曾被寇家的武器化成黑灰。只是這些用來直接攻擊對方的武器,不論刀槍還是鐵釘,只要取了對方性命,自身也會出現銹蝕之跡,之後再無效用,同死去也沒有分別。當我看見銀焰龍凰上的銹蝕處時,其實心頭已隱隱有了不祥之感,但我拼命遏制住自己所有不好的念頭,跟自己說也許是她用這把刀去斬殺了阻礙她得到烏藤子的異類,如今她可能只是躲起來不見我。”

“你就這樣跟自己說了四十年?找了四十年?”我看著寇爭老臉上的溝壑,歲月並不因他異於常人的本事而優待於他,即便他著花衣,臉帶笑,讓自己活得像個自由自在的怪誕老頭,然而在他心中誰都看不見的地方,終是有一個永遠填補不上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