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織成裙(第4/9頁)

忍著膝蓋的痛楚,耳朵裏聽著父親正涕淚橫流地和那位婦人說著什麽,李裹兒便知那定是她的皇祖母。

她倒是沒興趣聽他們在說什麽,偷偷擡眼,便看到了那婦人腳下穿的鳳頭高翹式錦履,再擡稍微高一些,她就看到了一件無比奢華貴氣的金絲羅衣擺,上用銀線勾勒出層層雲霧,織紋和繡紋都針腳細密精美無匹,在微風吹拂之下,那寬大的衣擺就像是旁邊人工海上粼粼的波光,蕩起陣陣漣漪。

那片銀色和金色的粼光,看得李裹兒只覺得眼暈,不知今夕何夕。

也許過了很久,也許只過了須臾,悠揚溫和的女官聲音傳入了她的耳中。

“……李裹兒秀外慧中,封安樂公主……”

啊……她果然是在夢中,希望她永遠都不要醒過來。

公元701年 洛陽

她果然是在做夢,而且還是一場噩夢。

李裹兒不敢置信地拉著李重潤的袖子,結結巴巴地問道:“哥……你說……你說什麽?”

李重潤愛憐地摸了摸李裹兒尚未梳發髻的頭頂,溫柔道:“以後哥哥不能照顧你了,要好好照顧自己。”被驟然下旨賜死,李重潤自然是不能接受的,但他再心有不甘,卻也知道自己是不能抗旨的。只能收拾好了心情,央求那些督刑的公公們,給他一些時間與小妹告別。

李裹兒呆呆地看著面前表情苦澀的兄長,想起剛剛府中混亂的情況,確定這並不是開玩笑,不禁如墜冰窖,瑟瑟發抖。她如同瘋魔一般,立刻起身拉著李重潤的手臂道:“哥!哥!我們趕緊離開!我們回房州好不好?我不要這些!不要這些了!”她邊說邊把身上華麗精致的飾品往下扯,叮叮當當地摔在地上。

李重潤紋絲不動,把自家小妹還想扯開衣衫的手攏住。也許是接受了事實,李重潤反而平靜了許多,甚至還扯出了一抹微笑,道:“裹兒,我們早就回不去了。”

李裹兒站在那裏,渾身冰冷,兄長的手心溫暖,但她卻知道這般溫暖轉瞬即逝。她哆哆嗦嗦地問道:“因為……因為什麽?”

李重潤淡淡道:“皇祖母下的旨意,說是我和延基誹謗朝政,可憐仙蕙了……”

“仙蕙姐……仙蕙姐她也……”李裹兒徹底傻了,武延基是仙蕙姐的夫君。她之前也聽到一些風聲,他們不過就是私下隨口抱怨了一下張易之、張昌宗那兩個皇祖母的男寵……李裹兒渾身發冷,親孫子親孫女和親侄孫,都比不過兩個男寵嗎?

到底他們算什麽?喜歡的時候可以冊封為皇太孫,不喜歡的時候可以被貶到千裏之外,想起來時可以召喚而來,厭煩時又像捏死一只螞蟻一樣掌控他們的生死。

他們是人!不是螻蟻!

“爹爹呢?他沒說什麽嗎?”李裹兒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攥住了李重潤的袖子,急切地問道。但這樣的期盼,卻在李重潤無奈地搖了搖頭後完全陷入了黑暗。

是啊,她怎麽會忘記,她那個爹爹,在被貶房州的時候連京中來了一個太監都會嚇得要自殺。現在雖然被封為了皇太子,但骨子裏的懦弱是怎麽都改不了的。李裹兒咬了咬下唇,邊說邊要往外走:“那我去和皇祖母說說,她那麽喜歡我……”

這回換李重潤反拉住李裹兒了,他哭笑不得地勸道:“裹兒,你心裏也很清楚,她只不過是在做個姿態而已。而且她下旨賜死,也不光是我對張家兄弟不滿,而是容不得我罷了。”李重潤頓了頓,他也非常後悔,不該如此輕率地按耐不住。因為他的優秀,朝中的局勢開始微妙地有了變化,私下有很多臣子尋找各種理由來試探他。因為不管從哪個方面來看,他都是正統的繼承人,便一時有些得意忘形,想來是觸犯了皇祖母的逆鱗。李重潤自知這些事是不能跟李裹兒講的,所以終是忍了忍,嘆了口氣到:“可憐的是仙蕙,她才是最無辜被牽連的一個。所以這件事。你就不要再攪進來了,還是做無憂無慮的安樂公主,可好?”

李裹兒終於忍不住撲進自家兄長的胸膛嚎啕大哭。

“聽話,我的小裹兒,永遠都要穿最漂亮的衣服,過最幸福的生活,做大唐最美的公主……”

……

後來發生的事情,非常的混亂,都像一個個碎片,無論李裹兒怎麽回想,都無法再拼湊出完整的記憶。她就像是一個人偶一樣,被人強制地和自家兄長分開,即使她拼命地不想放手,長長的指甲都把兄長的手臂劃破,也都被人一根根掰了下來。

等她重新恢復意識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她被侍女換上了素白的喪服,重新洗了臉束了發。在她房中的衣架上,赫然掛著兩套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