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薩滿(第3/3頁)

“恭親王,仔細看看咱們大清的公主,現在,我要賜予她固倫的封號。很好,現在,她是固倫榮壽公主。這倒不是為了籠絡你,而是對公主忠心於我的表彰。三年前,她就是我的人了,她是不錯的幫手,幫我做了許多事,要知道,有些事是太監和宮女無法替代的。王爺,您當然知道我指的是什麽——不錯,這宮裏正如你所見到的,有這樣一件衣服,或許我該用你的叫法,邪靈。是啊,這件衣服,承載著一個不死之靈,她的故事,在詛咒裏相傳了十一代,而覺羅的衣缽也傳到了第十位皇帝,有意思的是,第十位皇帝不是別人,而是我的兒子。王爺您不覺得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嗎?你們將這件衣服收在石棺埋在地下,這一埋,就是三百年。王爺你從未見過它,那麽,王爺不妨仔細看看固倫榮壽公主,現在,她就是邪靈。”

父親瞠目結舌,望著寶座上的我。我也正看著寶座上的另一個自己。我對“她”充滿畏懼。我一路越是靠近密室,就越是心驚膽戰,原因全在這裏,我的夢穿著裹屍衣,盡管他們叫它衣服或是邪靈,可我清楚地知道,我身上裹著的,是件屍衣。那沉睡百年又醒來的邪靈依附在我身上,而我卻感覺不到她,也看不見她;她附在我的夢的身軀上,那麽,我就是父親的噩夢!我看見父親在努力辨認,父親看到我像一團微火忽明忽暗,當衣服顯現時,我的身形便如煙霧;當我顯現時,那件衣服便從父親眼裏隱去。

他們都看著我,而我毫無主張地坐在寶座上。寶座上的“我”對自己很不解,對眼前所有的人都很不解。他們不解地望著“我”,讓“我”無地自容。“我”竭力撕扯我身上的衣服,“我”扯不壞像咒語一樣捆在身上的屍衣。

它長在了“我”身上。

“我”向著父親喊:“王爺,救我呀。”

父親將目光轉向白薩滿。

白薩滿又一次舉劍。

“不。”父親說。

“我寧可死,也不要穿這屍衣!”“我”大喊。

父親用更大的力氣和聲音說:“我不許你死。”

此時,安公公走了過來,毫不掩飾臉上的得意:

“王爺,奴才剛才說的就是這個意思,您不會答應的,您怎麽會答應白薩滿殺死大公主呢?”

父親轉臉看著這個說話像唱歌一樣的閹人,眼裏湧現我從未見過的狂怒。

父親大喊:“翠縷!”

“你敢!”安公公叫道。

已經晚了,翠縷向著安公公跨出一大步,啟開瓶蓋。太快了,煙霧狀的安德海之夢凝聚成形,站在安公公對面。安公公的眼光焦灼而凝固,就像福錕望著福錕,就像我望著我一樣。只是我離自己太遠,夢於我的吸引力尚且薄弱。

安德海之夢,擡起手臂,安公公也擡起相應的另一只手臂,兩個完全一致的人互相打量,目光如黏稠的糖漿。沒有人能救他們,當他們手指相觸,安公公像一座被白蟻蛀空的老屋子,塌陷下去。他們合二為一,化成煙霧,在密室散盡。就像從來沒有這個人一樣,甚至連些許夢的殘渣也沒有留下。

“你殺了他,恭親王!”太後喝道,“還有你,翠縷,你背叛了我,你該知道背叛的下場!”

“你奪走了我的女兒,讓她成了你的傀儡和人質——”

父親的狂怒在升級。翠縷跪了下去。

“那就去殺了她呀,邪靈,惡咒,還有你的女兒……”太後叫道。

“你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嗎?放過她!”父親怒眼圓睜,眼睛紅得像要滴血。

“不要,父親,”我大喊,我向寶座上的“我”奔去。我想好了,這是唯一的辦法,“白薩滿,殺我,我命令你!”

父親阻攔我的手落空了。我向我自己奔去,越是接近寶座,我越是感到一種熱情和渴望。渴望與另一個自己匯合而化為烏有的熱情,如此強烈,超越了一切阻力。是的,當我明白這個地方,記起這一切,包括“我”的意義時,便不再心驚膽戰。我的眼裏,我的思緒,一片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