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日記本

阿什利聽到浴室裏的水龍頭開始嘩嘩冒水。

“好極了。”他說著跳下床來,抓起米莉安扔在地上的包,又跳上床去。

他再次謹慎地朝浴室門口瞥了一眼。米莉安一時半會兒應該不會出來,自己染發可沒那麽容易。她得一遍遍地洗,一遍遍地梳,還要耐心等待。

於是,他開始放心地翻起米莉安的包。

他把包裏的東西一件件地拿出來,擺在床上。潤唇膏,紮頭繩,一個渾身傷痕累累、仿佛在碎木機中走過一遭的小MP3播放器,兩本庸俗不堪的言情小說(一本封面上印著一個金發碧眼的鮮肉小帥哥,另一本上則印著一個留著黑色山羊胡子的性感型男),一盒克拉克牌冬綠口香糖(冬綠是他媽什麽玩意兒,他一點都不知道),一個給寵物狗用的玩具,樣子像個正吃松果的小松鼠,用力一捏會發出嘰嘰哇哇的聲響。他還沒有來得及細細研究那小東西,便被接下來現身的各式武器給吸引住了。一罐防狼噴霧,一把蝴蝶刀 ,又一罐防狼噴霧,一顆手雷——

“我靠!”他驚得不由吞了口唾沫,連忙戰戰兢兢地把手雷放在身後的枕頭上,而且確保它放得穩穩當當。他喘了口氣,隨後繼續在包裏翻找。

終於,他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米莉安的日記。

“找到了。”他心裏激動地說。

那是一個黑色的日記本,塑料封皮上布滿刻痕。本子脹鼓鼓的,仿佛裏面長滿了腫瘤,當然,不是血,而是文字的腫瘤。他迅速拿在手中翻了翻:頁面破舊,有些還折了角,字體五顏六色,紅的、黑的、藍的。有用記號筆寫的,有用圓珠筆寫的,有用水筆寫的,居然還有用蠟筆寫的。每一頁上都注有日期,每一頁都以“親愛的日記本”開頭,以“愛你的,米莉安”結尾。

“你什麽情況?”米莉安忽然問。阿什利嚇得差點尿出來,做賊心虛的他胸口怦怦直跳,無比忐忑地擡起頭。他以為米莉安就站在他旁邊,可事實上並非如此。她還老老實實地在浴室裏染她的頭發,剛才那一聲是隔著門喊的。

他深吸口氣定定神兒,“什麽……我什麽情況?”

“你是哪裏人?幹什麽工作的?你就直說你是什麽人吧?”

他翻到日記的前面部分。

“呃,”他努力集中起精神,“我是賓夕法尼亞人,是個……嗯……是個旅行推銷員。”

“鬼才相信。”她喊道,“我還是馬戲團裏的猴子呢。”

“我可從來沒跟猴子滾過床單。”

他向後翻了幾頁,一目十行地瀏覽著日記內容。看著看著,他忽然感覺自己的嘴唇開始發幹,心跳開始加速。這不奇怪,可是……他又翻了十來頁,如饑似渴地看了下去。他的嘴唇微微嚅動,默讀著日記裏的內容——

就像妄想用一枚硬幣使火車出軌,或者想一腳把海浪踹回到大海裏,我幹的這是件蚍蜉撼大樹的事兒。我無能為力,什麽都阻止不了,什麽都改變不了。

下一頁。

命中注定的事兒,誰也改變不了。

下一頁。

我是人們生命盡頭的旁觀者,只能看著他們走完最後一程。

下一頁。

布倫·愛德華茲摔斷了髖骨,死在陰溝裏。他的錢包裏有兩百塊錢——今晚我可以改善下生活了。

下一頁。

該是什麽就是什麽。

下一頁。

親愛的日記本,我快寫不下去了,如果某一天我忽然停了筆,你就知道發生什麽事了。

下一頁。

親愛的日記本,今天,我又做了同樣的事。

這時他看到丟在一旁的包裏有另外一樣東西露出個頭,抽出來後,卻發現是個小小的日歷事件簿,時間有將近一年之久。

“我也是賓夕法尼亞人。”米莉安在浴室裏大聲說。

“好極了。”他一邊敷衍,一邊隨手翻閱著那個事件簿。大部分日期都是空白的,可是其他的?其他的日期上面記有名字、時間,還有一些諸如星星、叉號、美元符號之類的標志。

此外,還有死亡原因。

6月6號,裏克·斯瑞爾比 / 下午4:30 / 心臟病發作

8月19號,歐文·布裏格姆 / 淩晨2:16 / 肺癌

10月31號,傑克·伯德 / 晚上8:22 / 飲彈自殺

等等等等。

“找到什麽有意思的東西沒有?”米莉安問。

阿什利嚇了一跳,手一哆嗦,日歷事件簿掉了下來。他擡起頭,看到了米莉安怒氣沖沖的眼睛,她的目光在他、他旁邊的日記、枕頭上的手雷和丟在一旁的挎包之間轉了一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