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錯誤

一、

雲湛離開南淮城之後的若幹天,在唐國都城平陽的一家客棧裏,住進了一個長袍遮身的男人。這個人的眼睛都被帽子所遮蓋,看不清面目。他好像很不喜歡和人接近,成天躲在房間裏不怎麽露面,連三餐也是叫店小二直接送進房。按理說他應當毫不引人注目才對,但他的食譜沒法讓人不關注:他吃的基本都是生的和帶血的東西,比如新鮮片下來的生牛肉,不加一點烹調,實在讓大廚和小二目瞪口呆。一兩天之後,這個客人開始有了點名氣,人們都在談論著他的怪癖,猜測著他的身份。

但剛剛住了兩天,這位怪客就神秘消失了,只在桌上留下了房錢。而就在當天,第二家客棧裏又出現了一個把自己緊緊裹在長袍裏的怪人,由於都看不清面目,沒有人知道他和上一位是否同一人。但到了這位開飯的時候,本來由於聽到過流言而頗感關注的夥計們卻被驚呆了,因為這位和上一個怪客的癖好相比發生了一些變化:他根本就什麽都不吃,卻要求夥計給她撿了很多石頭送去——難道他靠吃石頭維生?

又過了一天,第三位長袍怪客出現在第三家客棧,同樣的扮相,卻有了新的愛好:這一位不喜歡自己獨個兒呆在房間裏發黴,而是成天坐在大堂裏,不停地吹著笛子。他那與眾不同的形貌戳在大堂裏實在很紮眼,加上笛聲刺耳,嚇跑了不知道多少客人,但客棧掌櫃知道江湖水深,壓根不敢去招惹他。

好在他仍舊在一天後消失,第四天、第五天……平陽城的坊間流言像長了翅膀一樣四處亂飛,甚至有人專門慕名而去參觀這個、或者可能是這些古裏古怪的長袍客。

到了第六天,第六家客棧也受到了同樣詭異的長袍人的騷擾。不過這一次,他並沒有來得及展現出任何怪癖,因為他進入房間後還不到半個對時,就有一個不速之客硬闖入他的房裏,關上門後,站到他面前,毫不退讓地與他對視。只不過這樣的對視對雙方而言都有些艱難,因為他們的身高差距不少,這位闖入的訪客身材只有常人的一半高。這是一個河絡,而且是女性河絡。

“你不是雲湛?”她忽然開口說,“雲湛呢?他在哪兒?”

長袍人沒有答話,向後退了一步,似乎是有點為難。接著他推開窗戶,扔了一張綠得很刺眼的手巾下去。過了一會兒,一聲輕響,一個人影從樓下竄到了窗邊,跳窗進來,笑容可掬地向河絡打招呼。

“蘿漪,我們又見面了,”他說,“謝謝你這麽給面子。”

進入唐國國境是一項頗費周折的工程,這不僅僅是因為需要渡江。兩國雖然還沒有正式刀兵相見,但彼此都已經知根知底,所以從衍國出來的人毫無疑問成為唐國重點盤查的對象。雲湛找到自己一個做鏢頭的朋友,混在他的鏢隊裏裝成一個普通的鏢師,這才曲曲折折來到了唐國的都城平陽城。

他一路上隱瞞著自己的身份,甚至遇到劫道的都裝作一副武功不濟的樣子,被強盜踢了一腳,相信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抵達平陽後,誇下的海口卻必須兌現:怎麽找到木葉蘿漪呢?

別說蘿漪,就算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辰月教徒,又該怎麽找?辰月教徒們不會在臉上刻字,不會在背上插草標,說起來“找到一個辰月教徒,就能找出蘿漪”倒是輕巧,具體卻應該如何實現呢?

相比九州最有錢的南淮,平陽的繁華程度顯然不足,街頭能見到的華族以外的外族人更少。這讓雲湛加倍小心,一直躲在客棧裏不敢出去,兩天下來除了吃吃喝喝了一肚子,卻也沒想出辦法如何去勾搭出一個辰月教徒來。人的心態總是那麽奇怪,天驅和辰月千百年來相互看不順眼,誰都不願意見到對方,此刻一個前天驅卻巴巴地盼望著自己眼前掉下來一個人見人畏的辰月教徒。

雲湛並非沒有懶散的時候,但當他發懶時總會在自家屋子裏躺著睡覺,像這樣關在陌生城市的客棧裏發上兩天呆,偏偏還心急火燎地等待著行動,實在是度日如年。這時候他不禁莫名其妙地想起:崔松雪在南淮的客棧等待著尋找他的機會時,又會是怎樣的心態呢?無疑他會比雲湛更加著急,因為他的頭頂上還漂浮著死亡的陰雲,有一群獨眼人在等待著取他性命……

雲湛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轉,一個鬼點子冒了出來。辰月教徒的臉上沒有貼標簽,獨眼人可是足夠醒目。我雲湛要找的是辰月教徒,但辰月教徒高度警惕的卻是獨眼人。假如能人為“制造”出幾個獨眼人,在城裏故意招搖一下,辰月教不可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