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童舟覺得自己在夢裏好像做了很多事情。她似乎是奔走於一片血與火的海洋之中,手裏握著鋒銳的長刀,一路砍殺著看不清面目的人們。那些飛濺的鮮血滴到身上,濃烈的血腥味更加激發了她的殺意。很快手裏的長刀已經布滿了缺口,她扔下刀,試圖在地上尋找一把替代品,最後撿起來的卻只是一根白森森的大腿骨。

  驚醒之後,童舟發現自己躺在客棧的床上,腦袋疼得想要炸開,卻又隱隱有一股清涼縈繞於額頭處。左右看看,狄弦正坐在一張椅子上,手裏握著一塊冰——大概是他用秘術變化出來的——敷著他自己的臉。他的右臉上有一塊腫了起來。

  “是我幹的麽?”童舟支撐起身子,“好吧,我不該那麽問,除了我,還能是誰幹的呢?不過你別想得到我的道歉或者道謝,而且我也應該對你說再見了。我寧可回家等死,也不想接受你的恩惠。”

  “你要去哪裏?”狄弦看都不看她一眼,“回到童維那個老蠻子的家鄉麽?”

  童舟點點頭,“沒錯,瀚州西部的蘇犁部落,我就是在那兒被養父收養的。”

  “那麽,你可以幫我帶一張銀票過去,給蘇犁部落的頭人達密特。”狄弦說。

  “給他帶錢幹什麽?”童舟有些意外,“不過達密特倒是一個蠻好心的頭人,經常收容一些在其他部落裏無法生存的老弱病殘。”

  “這筆錢就是交給他養活那些人的,確切地說,是那些魅。”

  “你說什麽?”童舟大吃一驚。

  “達密特是一個魅,”狄弦扔下手裏的殘冰,又凝聚出一塊冰塊貼到臉上,“那些所謂的老弱病殘,也都是流落於各地的魅,他們的身體殘疾大多是由於凝聚失敗而造成的。瀚州是一個生存條件艱難惡劣的地方,一個部落裏不能幹活的人多了,整個部落都可能挨餓,所以我每年都會給達密特送去一筆錢。他可以用錢和其他部落或者華族人交易,換取食物和其他用品。”

  “原來你拼命斂財是為了這個?”童舟恍然大悟。

  “不只蘇犁部落,九州各地,做著類似事情的,還有好幾個魅吧,當然也有魅做著和我差不多的事,”狄弦說,“相比於當年的蛇谷城,我更喜歡用這種方式來幫助我的種族。”

  童舟陷入了沉默中。她重新躺下,拉過被子蒙住頭,過了好久突然跳下床,長長地出了口氣,“好吧,雖然我還是無法理解你為什麽要幫助人類毀掉蛇谷城,但其他的事情……我都原諒你了。”

  “謝謝你大人不記小人過,那麽寬宏大量。”狄弦悶聲悶氣地回應著。

  “但我還是有一個問題:你真的要把那個誇父揪出來,交給霍家?”

  狄弦陰沉地一笑,“我答應的只是替他們找到那個誇父,並沒有答應動手幫他們捉拿,更沒有答應不幫助那個誇父脫逃。”

  “我果然沒有看錯人,”童舟嘆了口氣,“看起來,我還只能非你不嫁了。”

  “你行行好放過我吧!你看中我哪一點我他媽的都可以改!”

  等到童舟梳洗好,兩人來到碼頭的時候已經是正午時分了。在畢缽羅這樣的地方,五月的陽光已經相當灼熱了,而碼頭上的繁忙景象比之陽光還要火熱十倍。這一點給狄弦的行動帶來了諸多不便,但他還是很快在心裏勾勒出誇父從船上逃離那天早晨的畫面。

  “這個誇父一定長了翅膀,”童舟打量著碼頭上來來往往的乘客、水手和工人們,“就算是天降大霧,他往哪個方向跑都會遇到很多人哪。要不就是隱身術……”

  “還可能是縮身術咧,”狄弦懶洋洋地回應,“把身體變成螞蟻一樣大小,就能從人的腳底下溜走了,當然要小心別被踩死了——亂彈琴!”

  “那你說他應該怎麽跑?”童舟很不服氣,“那可是個誇父啊,又不是河絡人會打地洞。就算是河絡人,打洞總也得耗費時間吧!”

  童舟說完這句話,突然想到了點什麽,一下子住了口。狄弦似笑非笑地望著她,“繼續說啊,別告訴我你又回憶起了你的老媽子身份,決定安守本分繼續傻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