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說 第二章(第2/4頁)

幾乎在他消失的同時,另一道五彩斑斕的閃電撲向窗戶,伴隨著黃鼠狼被踩到尾巴一般大驚小怪的號叫聲:“不許上窗台,危險!”

那是我老娘。她整個身子趴在窗台上朝外面望了又望,然後帶著一種愚蠢的迷惘表情轉過來:“囡囡,你有沒有看到有人從這裏跳出去?就是剛坐在客廳裏吃蛋糕那個小夥子,白衣服,睫毛比頭發還長的。”

我無辜地搖搖頭:“從你的描述來看,你分明是看見鬼啦,最近時運低,燒燒香吧。”

一面說一面心亂如麻:白棄言出必行,其法力之深,數百年前我已不能比肩。算算一個時辰,即使以最高段的飛天術,徑直求避,也多半會在半途中被他截下。而且我也不止自己一個人,身邊還有一個自行移動距離每小時三公裏的娘,她怎麽辦?

我的全部躊躇猶豫,不甘不安,化為四個字,只不過是“她怎麽辦”?

我見過無數人類。有些很聰明,有些很有力量,有些很漂亮。他們肆無忌憚,占有大量資源,探索最遠最危險的區域,寫最難看懂的書。

世間每一寸土地,每一滴海水,都沾染著他們的智慧、雄心、勇氣以及同類的鮮血。不惜肝腦塗地,換來一時的豐饒。

人類是如此殘忍而果斷,因此才能成為眾生的王。

他們給我的印象,大抵如是。因此,可以想見,當我第一次見到我娘時,感覺有多奇怪。

那時候我是個嬰兒。躺在一條陰暗潮濕的狹窄後巷裏,四周堆滿臭氣熏天的垃圾,除了四處亂看以外無所消遣。想想白老太爺那一出“風疾咒”念得可著實精彩,不愧集無數年功力之大成。不但瞬間把我從狐山掃出數萬公裏,而且可以在最後變化出一個狠狠的過肩摔,直摜下九重雲霄。

可憐我那一點兒修行,剛剛夠保命,其他什麽都顧不上,連狐形原體都物化了。狠毒,真狠毒。我不就是在玩遊戲嘛……

還好,這裏仿佛不大有人來。我就慢慢等吧,等元神回復,我回去第一件事情,就是把白老太爺家的窗戶玻璃統統打碎。

想得正高興的時候,我忽然從地上升了起來。這種感覺讓我很不適應,明明沒用飛天術,也沒有念風馭訣,連腳都不著力,怎麽會突然到了一米六左右的高度?

我費力地轉過頭,就看到了我娘。二十歲的我娘。

一個在上帝造人生產線上被印上“作廢”字樣的出品。但是有一雙純善的眼睛。或者說得深沉一點兒,她有一顆純善的心。

否則你如何解釋她的行為呢?把一個來路不明的棄嬰撿回家,路上花掉自己身上僅有的十塊錢給她買牛奶,半夜餓了,說夢話還在呼喚豆腐絲瓜蝦仁煲。第二天清早抱著我奔出去跟工友借錢,竟然還是買牛奶。

我簡直沒有辦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要不是我嘴巴裏的牛奶甜蜜蜜的,實在難以忽略,我簡直也沒辦法相信我自己的嘴巴。

她就那麽傻乎乎地抱著我,眉開眼笑,穿著一條油膩膩的藍色工人褲、一件舊格子襯衣,頭發編成條辮子,臉盤很大。雖然我不忍心,還是必須要客觀地說,她的智力絕不會超過九十。

她喂我吃牛奶的時候,旁邊那個借錢給她的工友憂心忡忡地念叨:“別灌太急,灌太急會嗆著。咦?吃得好啊,居然沒嗆。”停下來觀賞了一下我奮勇吃奶的勁頭,工友又繼續勸說,“素枝,你還是送她去福利院吧。不要等到被你搞得半死才放手,你以前撿得還少嗎?”

這一番話說得可真兇險,莫非這位阿姨有虐嬰癖?我雖然對尋常虐待手法都比較有抵抗力,但人性萬紫千紅,大自然鬼斧神工,陰溝裏翻船就不好了。

懷著這樣一顆惴惴的狐狸心,我又被她抱回了家。準確地說,不是家,而是大廈頂上的一角閣樓,用鐵皮做了個屋頂,裏面塞了無數爛東西,單從雜亂程度來說,和我當初躺的那個垃圾堆不分軒輊。而這位叫素枝的好人,大概是想起自己還有一份工要做,急急忙忙地跑下樓去了。

我嘆了口氣,飄了起來,手腳劃拉兩下。照這個狀況,我花個半年時間,也應該可以遊回狐山去了。不過我回去做什麽呢?還是在後山和白棄秦禮他們一起念書嗎?或者準確地說,吃書?我很挑食,歷來都沒有小白他們吃得快。

或者我就呆在這裏吧,那個女人的懷抱,有記憶中未曾有過的溫暖。

我不知道回憶過去居然這麽耗費時間,一回過神來,廚房裏安靜無比,時鐘滴滴答答如生雙翼。小白已經回來了,站在門旁看我,眼神飽含同情。這感覺頗陌生,或許是我誤會。然而他伸出了手臂:“南美南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