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雨沒有停息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在場的河絡大多倉促奔出,沒有攜帶雨具,身上很快濕透了。但誰也顧不得再回去一趟了,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阿絡卡身上。河絡族人虔誠地崇拜真神,神啟原本是連普通河絡都無法觸及的神聖之物,但是對方的砝碼也同樣沉重得可怕,某種程度上令人難以拒絕。尊貴的阿絡卡,充滿智慧的阿絡卡,是會選擇上前、還是堅定的判斷對方所說的都是謊言?

  阿絡卡長時間地沉默著。此時她所要決斷的,已經不只是一個部落的生死存亡這樣的事情,而是關乎整個河絡族的至高無上的聖物。一旦判斷出錯,她很有可能成為河絡的千古罪人,成為褻瀆真神的人,這樣的罪名比死亡和毀滅本身更加可怕。

  “那樣東西……會是真的嗎,師傅?”快腳佩羅咽下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問。

  “我想應該是真的,”翼聆遠插嘴說,“我對這幫人略有了解,他們的手段的確是常人難以企及的。何況要用假貨來糊弄一位阿絡卡,也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這番話讓佩羅略微感受到了一絲安慰,但看看鐵釘沃勒,仍然是一臉沉思的表情,又禁不住心下忐忑。慢慢的,沃勒的呼吸粗重起來,佩羅確信自己在師傅的眼中看到了恐懼。

  “我想,那樣東西是真是假,可能並不重要了。”他突然說了這麽一句奇怪的話。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阿絡卡終於走了上去。她用一個明白無誤的手勢阻止了任何人的跟隨,獨自一人走向了那群危險至極的外來入侵者。

  中年人見到阿絡卡上前,嘴角浮現出一絲微笑。他的手輕輕一擡,頭頂上忽然間出現了一個看不見的透明雨棚,足可擋住七八個人,雨水打在上面,便順著兩邊流下,景致頗為好看。那是亙白系操縱氣流的簡單法術,但能讓氣流長時間凝止不動,形成如此之大的屏障,卻也非尋常秘術師可以做到。

  “這是貴族的至寶,還是要小心一點,莫要被雨水淋了。”此時他說話居然十分禮貌,似乎方才被他操縱傀儡所殺死的那麽多河絡都沒有存在過。

  阿絡卡點點頭:“那麽,告訴我,外鄉人,你們費盡周折來到這裏,殺了我這麽多同胞,又不惜把這件聖物送給我——假如它是真的話。你們究竟想要在神啟中尋找什麽?”

  中年人笑了笑:“我們只是想要聆聽天意。”

  阿絡卡重復了一遍:“聆聽天意……這不是我們河絡喜歡的說法。我們祈禱真神的眷顧和恩寵,但並不奢求去揣摩真神的意圖。”

  她這句話說得很平淡,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並不是辯論或者訓斥的口氣,因此中年人也並沒有辯駁什麽。他雙手捧著木盒,大方地送到了阿絡卡面前。

  河絡們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阿絡卡打開那個盒子。然而阿絡卡卻遲疑了許久,始終沒有行動。她捧著木盒,轉過身來,面朝著自己的人民。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至高無上的真神,”她的神情奇異,“我們河絡,經受著真神的考驗,在神的眷顧之下才頑強地活到今天。我們也會有犯錯,也會有背離真神的錯誤選擇,但是我相信,只要我們的心中永遠保持著純潔的信仰,真神會原諒我們的。”

  中年人皺著眉頭,似乎阿絡卡這番話讓他有點摸不著頭腦。但突然之間,他怒吼一聲,伸手搶回了木盒,但是已經晚了。一股青煙從盒子上升起,散播開焦臭的氣息。

  一起都明白了。阿絡卡早已下定決心,根本不去辨別木盒中文書的真偽。她只是要毀掉它,徹底地毀掉它。就在剛才的那一刹那,她做到了這一點。如今盒子裏已經只剩下一堆灰燼了。翼聆遠心裏一陣心疼,卻也無力挽回。他這時才明白沃勒所說的“那樣東西是真是假,可能並不重要了”到底是什麽意思。自己這位師叔竟然準確地猜到了阿絡卡的想法。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中年人在那一聲怒吼後竟然很快壓制住情緒,語聲歸於平靜。他揮手制止了試圖上前動手的自己的屬下,聽任阿絡卡走回了河絡的保護圈中。

  “你拒絕了我的交易也就罷了,為什麽還要毀掉它?”他問道,“你不怕自己成為河絡族的罪人?”

  阿絡卡輕聲回答:“如果我不毀掉它,也許你還會帶著它,尋訪下一個河絡部落。我不能冒這種險。雖然你並沒有告訴我你究竟想要做什麽,但我在一些久遠的文獻中,見到過你們的存在。我知道你們想要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