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4

  翼聆遠十二歲那一年隨老師青奚遊歷到畢缽羅,這是一座繁盛的港口,位於頗具神秘色彩的西陸。船從淮安出發,一路西行,正當年少的羽人已經對無休止的海水與波濤感到厭倦時,在那個黃昏時分,他見到了畢缽羅的燈火。那些璀璨的光明有如天上繁星,錯落有致地點綴在遙遠的夜幕下,有一種奪人心魄的魅力蘊含其中。

  一跳下甲板,翼聆遠就看到面前站著一個高大的獨眼誇父,一條胳膊比他的腰還粗,嚇得他魂不附體。但那名誇父卻只是伸出巨大的手掌,替他和老師拿起了行李,用簡單的東陸語言引著兩人走入城市。

  “不用怕,放松點,”青奚摸摸他的腦袋,“這座城市不愛打仗,只愛賺錢。只要戰火還沒有燃到這裏,不管誰掌控它,各族人都可以和平相處。”

  “和你說過了別摸頭!”翼聆遠很不樂意,“我聽人類說,摸頭會把人摸傻的。”

  畢缽羅是一個巨大的迷宮。經過多年的不斷擴建,這座城市的規模日趨龐大,除了石板鋪成的街道外,更多的是大大小小的河流在城內縱橫交叉,形成密密麻麻的水網。那些閃動的波光體現著水城的溫柔與包容,也展示著城市的深不可測。

  翼聆遠對此顯然缺乏準備。他本來只是想趁著老師冥修煉氣的時候,跑出去逛逛,沒想到一不小心撞上了一名河絡,將他手裏的一個瓷瓶撞在地上,該瓷瓶一聲脆響後化為無數碎片。翼聆遠硬著頭皮轉過目光,正看見河絡充滿殺氣的雙眼,他發一聲喊,轉頭就跑,鉆小街、竄巷陌,跳過了幾條船,躍過了幾座橋,甚至勉強凝出羽翼飛了一小截。

  然後一回頭,他就發現自己找不到路了。畢缽羅如同一個大張著巨口的上古怪獸,他輕率地跑進了這個怪獸的身體裏,卻找不到出去的方向了。倒是怪獸的內臟在蠕動著,分泌著致命的液體,準備將他徹底消化。

  年少的羽人強作鎮定,背著雙手在街邊東看看西看看,仿佛這樣就能辨別出回到客棧的方向。但他眼裏看到的只是陌生的街道和人群,同令人不安的海風的氣息一樣,令他的心裏充滿了恐懼。太陽逐漸升到了頭頂,兇猛的熱度讓他呼吸不暢。

  這時候一個主動搭訕的引路蜂向他走來,那是畢缽羅一種特有的職業。鑒於這座城市是如此的容易讓人迷失,官府有限的力量經常被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困擾到要發瘋,於是收費替人引路的職業應運而生。幹這種活的通常都是在城裏混跡了多年的無所事事的各族人,他們找不到發財的機會,卻又不願意離開這個充滿了海市蜃樓般的機遇的所在。當然,也少不了種種流氓地痞,借此勒索敲詐,甚至暗偷明搶。

  現在打算招攬生意領著翼聆遠往前走的是一個東陸華族人。這個人有著華族人特有的輕佻與啰唆,站在他面前說個不停,讓翼聆遠感到無比煩心。但沒過多一會兒,他突然閉上嘴,向著翼聆遠的身後鞠了個躬。

  “胡大哥,您來啦!”他的語調中有著掩飾不住的畏懼,“這生意是您的!”

  說完,他轉身一溜煙地跑掉了。莫明其妙的羽人回過頭,差點被嚇得尿了褲子。他的背後不知何時突然出現了一個老頭,身材矮小,殘臂跛腿,臉上布滿傷疤,眼神中充滿著殘酷的意味,幾乎所有種族用來嚇唬小孩的拐騙孩子的形象都是這樣。他的聲音也是嘶啞刺耳,就像用很鈍的鋸子鋸木頭。

  “走吧小孩,我送你回去。”他不由分說地用沒有前臂的左肘在羽人背上推了一把。

  翼聆遠待要拒絕,看著老頭臉上跳躍的傷疤和僅剩的右手中粗大的拐杖,生生把一句“不用了”咽進肚子裏。他懷著聽天由命的念頭跟在老頭身邊,眼見著腳下的道路越來越荒僻,卻想不出什麽脫身之計。其實此時他的修習已有幾分功底,對付一些小小蟊賊還是綽綽有余的,但這個古怪老頭身上有一種令人不含而栗的東西,令他不敢輕易造次。

  慢慢來到了海邊。陽光在海面上閃出一片碎金,令翼聆遠有些睜不開眼睛。突然之間,他感到自己身邊多出了另外一種不同於陽光的光亮,擡眼一看,赫然已經被一圈紫色的火焰包圍住了。這火焰似乎一點熱度都沒有,但他知道,自己只要沾上了一點,就會立即被燒成一團灰燼。

  “和你一起來的那個人,是你什麽人?”老頭不緊不慢地問道。

  “他、他是我的老師。”翼聆遠呆了一呆才回答說。他又自作聰明地補了一句:“他很窮,沒什麽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