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祭:凈體 九(第2/5頁)

  賭場是一鍋成分復雜的老湯,在文火慢燉之下咕嘟咕嘟冒著泡翻滾著,將世相百態都熬煮於其中。人們帶著野心和貪欲而來,卻十中有九帶著失落的憤懣離去,金錢流轉之間,怎樣的尊嚴與假象都可以拋開,只剩下赤裸裸的人心。

  所以賭場的安保總是做得比任何一個其他行業都要嚴密,不僅僅是因為這裏積聚了大量的財富、吸引了無數有身份的人,更重要的在於,這裏發生的事情往往都不可預期,也不可控制。一個傾家蕩產一無所有的絕望的窮光蛋,往往比身懷絕藝頭腦縝密的劫匪更加可怕。因為你完全無法估料他會在什麽時候發狂,也完全無法估料他發狂之後會做些什麽。

  能在一個賭場裏做到“打手的頭目”的,絕對不是普通人,雲湛邊走邊想。在上一次的交鋒中,自己雖然通過近乎無賴的舉動逼得鐘裕勉強同意了這次三天後的會面,他卻未必真的肯心甘情願地告訴自己實情。安學武的意外受傷打亂了自己的計劃,雖然之後雲湛還是以安學武的名字安排了人去監視鐘裕,中間畢竟耽擱了半天。半天時間,也許足夠鐘裕幹出一些毀滅證據的事情了。

  走進宛錦賭坊的時候還不到中午,正是一家賭場一天中生意最清淡的時候。鏖戰一夜的狂熱賭徒們都已經回家睡覺,只是在黃昏過後來享受一下悠閑夜生活的人們又還沒有到來。現在賭場裏冷冷清清,鐘裕也似乎做好了迎接他的準備。

  “他不同意見你,也不同意把他與郡主見面的原因告訴你。”鐘裕開門見山地說,“但得到他的允許,我可以告訴你他的身份,除此之外,別的都不能說。”

  “看來你這三天的奔忙還是有一定效果的麽。”雲湛略帶點譏誚。進入賭場前,他已經和負責監視鐘裕的捕快通了氣,結果令人失望。鐘裕無疑是個擺脫追蹤的行家,那幾個普通捕快根本盯不住,唯一有價值的消息是,鐘裕至少每天都會在賭坊裏露面幾次,說明他並沒有去外地,既然如此,這三天時間的約定就有點耐人尋味了。

  鐘裕領著雲湛,進到了一個設在賭場內部的高級包間。這裏是供夜晚來此賭博作樂的有身份人士享用的,所以白天空無一人,剛好可以用來密談。

  “你一定在奇怪,為什麽我根本就沒有出城,卻一定要向你要求三天時間吧?”鐘裕說。

  “沒什麽太奇怪的,”雲湛隨手把玩著桌上的骨牌,“統治者膽小怕死毛病最多,宮裏宮外的,聯絡起來很費事。三天時間比較穩妥。”

  鐘裕愣了一下,接著長出了一口氣:“雲湛,你果然是個很聰明的人,只可惜聰明的人往往好心辦壞事。”

  雲湛搖搖頭:“我從來不存好心,所以最多不過是壞心辦壞事。不過你承認了這個人本來是宮裏的,他的身份也就比較好猜了。這位小郡主之所以每月初二和十六才來這裏,不是為了她方便,而是為了她要見的這個人方便。宮裏嘛,禦前侍衛隨時可以出宮,只有太監宮女很麻煩,有事才能出宮。要是每月固定那兩天的,多半是有點職務,負責定期采買後宮用品的太監了。”

  鐘裕一向沒什麽表情的臉上也顯出了一絲緊張,他輕聲說:“看來你的聰明還在我想象之上。”

  雲湛看著他,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鐘裕,我很想就這樣維持在你面前的絕頂聰明的高人形象,但是仔細想想,還是不必如此。”

  鐘裕不解地看著他:“什麽意思?”

  雲湛抄起賭桌上的三粒骰子,扔在桌上,點數分別是五點、三點、三點。他再用手把三粒骰子都遮住:“從剛才骰子滾動的聲音,我能聽出來,加在一起有十一點。”

  “你的眼睛分明已經先看過了。”鐘裕哼了一聲。但緊接著,他明白了雲湛的用意:“你的意思是說……你已經先知道了,然後再來消遣我?”

  他不禁捏緊了拳頭,雲湛神情輕松地沖他擺擺手:“我並沒有知道,其實大多也是靠猜,但並不是簡單根據‘三天時間’和‘每個月兩天’這兩條線索來猜的。那樣的話,延伸出去的可能性太多,得到的結果並不嚴謹。但如果在此之前多了解一些你的背景,那就能排除掉許多不合理的支線,剩下的也許就離答案不遠了。讀書人總喜歡塑造無所不能的神捕形象,但那些形象,在現實中是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