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祭:縛惡 四(第3/3頁)

  比如那個叫安學武的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白癡捕頭,就總愛拿這些戲言說事。現在他看見自己走進衙門,臉上就已經掛上了那副自以為是的冷笑:“張捕快,又來喝我們搶生意了嗎?”

  張可佳沒有生氣,公事公辦而不乏禮數地向他說明了自己的要求。安學武也不多問,很爽快地安排人領他去档案室查閱,並不像以前那樣,總是隨便找點借口刁難一番,這讓張可佳十分意外。好半天之後他才重新回想起安學武當時心不在焉的神態,並且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安學武大概也遇到了麻煩事纏身,所以顧不上為難自己了。

  和往常一樣,張可佳隨身帶上了幹糧,以便翻閱卷宗到緊要關頭時不必因為出去吃飯而浪費時間。他在充滿了陳舊紙張氣味的室內呆了整整一天,直到那昏黃的燭火晃得他雙眼發澀,才扔下那些亂七八糟的紙張,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此時太陽早已落山,秋夜的寒意在一瞬間將他包圍,令他禁不住打了個寒戰。比起天氣,更讓他發冷的是辛苦一天的結果。死者身上的文身圖案被證實不屬於任何一個已知的幫派——它很有可能只是一般的個人標記。而他的相貌太過普通尋常,這樣的人,在南淮城就能找出不下二十個,何況還不能排除這是個外地人的可能性。想到席俊峰很可能會皮笑肉不笑地對自己下令“那就問遍南淮城的黑幫線人,再縮小一點範圍”,張可佳只能嘆一聲命苦,抓緊時間活動活動已經僵硬的脖子,準備繼續回去忙碌。

  “張捕快,還不回去麽?”有人向他打招呼,不必看也能聽出那是安學武的聲音。

  這倒是安學武的優點,張可佳想,雖然又蠢又自以為是,工作勤奮敬業卻是半點不假。據說平時除了看門老頭之外,他總是衙門最後一個離開的人,不過看起來今天他只能做倒數第二了。

  “席捕頭的性子您也知道,”張可佳做悲憤狀,“我不餓瘦三圈都不敢回去見他!”

  安學武哈哈大笑:“那你就慢慢瘦下去吧,走的時候別忘了滅掉火燭。”

  這可不像安學武,張可佳有點疑惑,以前自己徹夜借閱資料的時候也不少,安學武雖然每次都任由他留了下來,卻總是免不了風言風語譏刺幾句警告幾句,似乎是為了把在席俊峰那裏受的鳥氣都發泄到自己身上。但今天,他竟然輕易放過了自己。

  張可佳看著安學武離去,他的腳步有點匆忙,而且很奇怪地,張可佳覺得他有些緊張,像一根繃緊了的弦。這個素來大大咧咧的捕頭,難道今天別有隱情?

  現在可管不了別人的事。他晃晃腦袋,繼續回到档案室,查對著資料。剛一踏進門,他就覺得散落一地的卷宗的擺放好像和剛才略有不同,有兩疊自己已經看過並整理好的資料又散開了,像是被人碰過。

  張可佳有點納悶,但回頭看看門,忍不住啞然失笑。自己出門時,只是把門輕輕帶上,沒有鎖住,自然能被風吹開,而風也不會對遍地的紙張有什麽客氣。他看看桌上,蠟燭已經快要熄滅了,火焰搖搖晃晃的,於是隨手拿起放在一旁的新蠟燭點燃,把舊蠟燭吹滅,然後繼續開始工作。

  美國多一會兒,他忽然隱隱覺得有點胸悶,呼吸也急促起來。該死,不是剛出去放了風的麽?張可佳很為自己的身體狀況感到羞愧。他站了起來,想把門縫再開得大一點。但剛剛直起腰,他就覺得眼前一片金星亂舞,胸口就像壓了一塊巨石,幾乎沒有辦法呼吸。

  恐懼的魔爪一下子抓住了他的心。我這是怎麽了?他努力地想要吸氣,但氣管好像被堵住了,再也吸不進哪怕一絲空氣。接著一股極度的痛楚從心臟部位傳來,那是一種撕裂般的可怕痛苦,讓張可佳立即倒在了地上。他把身子蜷作一團,手死死按在胸口,仍然無法阻止那種疼痛。

  疼痛,難以忍受的疼痛,一波一波地沖擊著他的心臟,讓他甚至沒有辦法發聲呼救。眼睛已經看不見東西了,四周的一切都發出刺耳的嗡嗡聲,又很快開始變得沉寂,意識在模糊,甚至來不及思考究竟發生了什麽。

  我快要死了,張可佳帶著這最後的念頭,沉入了永恒的黑暗之中。